非要这么自责么?眉宇间阴云密布的,脸上写满了歉疚。一瞬间,楼襄又想起慕容瑜对她讲述的往事,不禁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低着头,不断说着对不起的小小孩童。再看看眼前人,两个形象便渐渐地重叠在了一处。
这个人也太喜欢往自己身上兜揽责任了,其实怎么能怪他呢?别说这不过是个小意外,连慕容瑜身边的人尚且措手不及,遑论他们兄妹久不在一起生活,又怎么会知道这些细枝末节,再加倍留心规避呢?
她看不过眼,紧着出声安慰,“没什么要紧,明日定然就会好的。什么都不影响,所以千万别觉着是自己的错。”低着眉,说不上是局促,还是不好意思,她停了一下,又轻声道,“我说了,是我大意,还总劝她多喝两杯,真是对不住。”
她是刻意替人周旋,他心知肚明。可为什么要这么做?不外乎因为察觉出,他是个严苛的人,生怕他一怒之下,从重惩处那群侍女。在她心目中,他大概和一个无情冷血,动辄要人性命的夜叉没什么分别罢。
微微一哂,他自嘲的低声笑起来,笑罢忽然问,“你很怕我么?”
话说完,他几乎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她脸上的表情霎时变得耐人寻味起来,于满室灯火映照下纤毫毕现,那每一点变化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先是错愕,接着轻轻吸气,之后眉尖若蹙,像是在思量,又像是在斟酌该怎么掩饰。她的确是怕他的!或者说,她在不知不觉间,已对他存了忌惮和防范之心。
不过那一皱眉的风致,倒是让人无法忽视。她有最明媚的五官,说得俗气点,以花来比拟的话,就好像是艳冠群芳的牡丹。可惜性情不够雍丽,神情又总是杳杳的,昂首低眉间带了一点缥缈游离的味道,不算太多,却足以消弭她身上端雅繁华的气象。
所以即便是牡丹,她终究还是做不了最富丽的那一朵,大约可堪比做一株绿玉,青涩柔嫩,生机盎然,另有一种与众不同的,脆弱的倔强。
楼襄不晓得他正转着这样迂回婉转的心思,却只绞尽脑汁地在想,究竟该怎样回答他的问题。半晌微微抬眼,恰好对上他深邃明亮的双眸,心上一颤,急忙掩饰道,“怎么会呢?王爷是瑜姐姐的兄长,咱们数度碰面,你还对我有救命恩泽,当然谈不上怕了。”
慕容瓒侧着头沉吟,好似在品咂她的话。可半天过去未置一词,脸上也不曾呈现任何表情,犹是更加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思量些什么。
气氛渐生尴尬,楼襄揣度他一时半会没有离开的意思,又不好贸贸然地撵人走,只能在暗地里想办法。灵光倏地一现,觉着不如来一盏送客茶给他。倘或他知趣,见了那茶,自然就该懂得遵循进退之道。
施施然站起身,她半含笑道,“我煮些茶给你罢。”
“你还没喝够?”他乜着她,皱了皱眉,眼风扫过桌上的残酒,“想不到你酒量倒还不错。”
她跟着他的目光,顺势看了一圈,暗忖他怎么不按常理出牌,不免讪讪道,“我又不是酒鬼,本就喝的就不算多嘛。”说完又小声嘟囔起来,“再说喝茶不是喝酒,茶明明是解酒的才对。”
干脆不搭理他了,自顾自去一旁煮水烹茶。余光见他还是稳坐泰山一动不动,看来是打定主意要在这儿耗一会子了。或许还是在惦念慕容瑜,所以才想多盘亘一刻。那便由他罢,她尽量不去关注他,专心致志的侍弄起手里的上用贡茶龙园胜雪。
茶是好茶,可惜美中不足,终究还是人家府上的东西。她借花献佛,底气便不怎么足实。好在点完水,须臾之间,屋子里飘散起清雅的馨香,让人闻着可以暂时忘却俗念。
捧起茶盏,摆在他身边的几案上,他微微颔首算是谢过。细长纤白的手指拂过杯子,比牙色的白瓷还要清润剔透。她越看越觉得疑惑,这样一双手,当真能弯弓射箭、上阵杀敌么?别是盛名之下,其实难符罢。
她边想着,边凝目看他。他已抿过一口茶,脸上疏无表情,吝啬得连句夸赞的话都懒得说。姿态倒是极温雅的,放下杯子,方才淡淡道,“天色不早了。”
可不是嘛,已入夜了罢,按说他们这么相对坐着,到底于礼不甚相合。所幸跟前都是他的人,不用担心今夜的事会传将出去。这会子他发了话,接下来就该各自安置了,她沉默的注视他,只等他告辞离开,等得几乎快要按捺不住,先行起身相送了。
谁知他只是说说,结果全不见动弹,还不咸不淡的跟了一句,“今天月色不错。”撂下这话,他站起来走到窗棂下,推开一扇格子。深吸一口晚间夹着花香的气息,回眸道,“想不想去看看月亮,还有今夜的岁星,很亮。”
回首顾盼间,目光漫视过她的脸,白日里的清冽冷峭统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缠绵飘逸的灵动风流。
楼襄正端着杯盏喝下一口茶,霎时间,只觉得一道汹涌的热流从喉咙笔直的流淌而下,一颗心在那热浪里滚了几滚,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