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在京师风光过几年,但被御马监推荐给皇帝,带兵去湖广一带支援剿贼之后,军旅生涯确实是辛苦异常,而且还要受督师文臣的指使,友军那些武将军头的跋扈,日子过得很不舒服。
直到莫名其妙的坐上了南京镇守太监的位置,这日子一下子从地下变到了天上,卢九德尽管不知道其中的关窍,可毕竟是好事。
在南京镇守太监的位置上坐了不到三天,就派人给京师司礼监的大太监王承恩送了一笔重礼,这差不多把他这几年的积蓄花掉了八成。
本来大太监王承恩是为了拿下刘福来临时找了卢九德这样一个人选,司礼监和御马监一文一武,彼此之间还是有些矛盾在的,不过这笔重礼送过来,王承恩发现这卢九德倒也是知趣,索性是留他在位置上了。
不过卢九德也是不亏,在南京镇守太监的位置上两个月,花出去的银子就全部回到了自己的手中,而且还多了几成。
南直隶的确是太平,凤阳中都、庐州府、安庆府那边驻扎大军,北面是山东兵马,南面是浙江地,环绕之下,这边根本不会有什么兵戈事,平日里也是清闲的很,在这江南繁华之地享受便是了。
可卢九德这太平日子也没有过几天,崇祯十三年六月十三,南京镇守衙门接到急报,说是有流寇从河南归德府方向突入南直隶,沿路告急。
这消息被传信的亲兵报上来的时候,卢九德正在宅邸里面听曲品酒,南京城内几个职司太监一旁作陪,听到这个消息,卢九德呆呆的立在那里,手上的酒杯掉在地上摔碎都没有发觉。
南直隶的兵马除却镇守南京、中都凤阳以及长江几个要点的之外,其余的都在湖广和河南南阳府与南直隶的边境部署。
当日间张献忠率乱军突入中都凤阳,烧皇陵,饮酒狂欢三日,结果南直隶各级文武官员,监军太监等人,大批被砍头和撤职。后来者当然不愿意重蹈覆辙,结果现在的南直隶西部,屯驻重兵,层层防御。
尽管张献忠现在是在四川狼狈逃窜,可随时有可能窜回湖广,所以南直隶的防御重心就是放在凤阳、庐州、安庆三府,特别是庐州和安庆,更是有所侧重。
反倒是在河南、山东、南直隶三省交界的地方,防御并不是那么严密,因为那边从来没有什么乱贼突入,徐州那边因为是枢纽,素来都是驻扎重兵,加上那边的防护,山东和河南的兵马也有职责,所以卢九德一向不太注意那边。
但今日急报突至,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才反应过来,徐州兵前段时间被打的伤筋动骨,河南据说兵力全部集中在豫南豫西一带,而那山东总兵李孟,又是从来不理会外面事情的,明明是驻扎重兵的地方,现下居然是最空虚的。
这天接到急报的,可不光是这镇守衙门,南京守备和南京兵部尚书自然也都是接到了徐州那边传信。
大概的情势终于是搞明白了,说是大股的流寇从开封府的方向沿着黄河边一路南来,归德府一共官兵才有五百人,都是龟缩在府城之内不敢出来,在归德府却偏离了黄河的方向,在永城一带进入南直隶。
在南京城内凡是看到这个消息的武将都是大骂,这伙流寇那来那么好的运气,居然从凤阳府和徐州两处的空隙穿过,凤阳府的大兵仓促间调拨不上去。
而徐州兵马因为遭受过失败,眼下保护徐州这个水陆运输的枢纽,兵力就已经很紧张,也不敢分兵南下,万一被对方断了后路,漕运受到影响,那事情就越发的大了。
兵部尚书、守备和镇守太监三人合议之后,加上在南京城中的诸位大将的意见,得出结论,说是这伙流寇乃是饥民流民,为求食而来,肯定是要朝着富裕地方走来,凤阳府、徐州和淮安府都不会是他们停驻的目标,江北能去的地方,特别是在南直隶之中的范围,也就是扬州府是目标了。
当下的目的就是派兵把流民堵在凤阳府的北面,南京和凤阳中都两处各出兵马,合力堵截,彻底消灭。
对于这支流寇部队的战斗力,卢九德和南京城内的军方大将都没怎么高看,南直隶的兵马灭掉这股流贼,那还是轻松之极的。
南京三人合议之后,可以直接调拨南直隶各处兵马,事后和京师请旨即可,当即一道道军命文书发了出去,城内的带兵勋贵和城外的军将,都是整理兵马,急忙的出城渡江,前往扬州府和凤阳府交界。
但调兵的文书发了五天之后,徐州又有信使快马送信来,这次的消息让南京城内的诸人又是目瞪口呆,大股的流民经过徐州之后,没有南下,反倒是朝着东边大海而去,去往淮安府北面了。
按照这信笺消息往来需要花费的时间,搞不好这些流民现在已经是过了宿迁,他们去那里做什么?
这不是大问题,真正的问题,大军都在赶往扬州府西边,都在泗州,盱眙一带集结,再调兵恐怕时间会来不及,怕是等待应对之策拿出来,这边已经要进淮安府北面了。
不过着急归着急,但却不如前面那段时间慌张了,东面的大海乃是死地,淮安府北面又是民风强悍之地,大族的家丁和私兵也会给流寇们造成不少的阻力,而且那边还有驻扎在淮北的山东兵马。
一个个消息从北面不断的传到南京城来,又通过明里暗里的消息渠道传到南直隶的富贵之辈耳中,现在最着急的是扬州城内的盐商了,好不容易摆脱了海寇的祸害,怎么又来流寇,而且这些流寇不去那些富裕地方,怎么专门奔着淮北方向去了。
那边可都是盐场和盐业生产的庄园,各家盐商的命根子啊!
天下大灾,南直隶并非无灾,因为南京和凤阳多皇亲勋贵,其余府县多贵官亲戚,土地兼并是大明最厉害的地方之一,无地破产的农民当真是不少,从河南地有大股的流民窜来,这些活不下的南直隶平民也都是纷纷跟随。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过宿迁之后,流民的规模从原来的不足万人,陡然变成了将近三万,已成大祸。
淮安府仓促纠集了四千多人的兵马前往阻截,盐商可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上司里面的上司,眼下马上就要去盐商们在淮北的那些盐场了,盐商们都是震怒。
这四千多兵马,毫无悬念的被流寇们冲垮,连带队的将官都是死于乱军之中,侥幸逃回来的士兵说,贼兵之中有大批的马贼,开战之后乱马冲来,根本无法压住阵脚,接下来往往就是崩溃。
这股流寇再怎么糊涂,再怎么去往临海的绝境,这个都不重要了,目前来说,最关键的就是守住海州一带的盐场。
盐商们当然是坐不住了,现在海州和赣榆一带最能打的兵马是谁,当然是胶州营淮北军的五千部众,这五千部众,一千军兵都能顶住几千马贼的围攻,这些流寇算得了什么。
淮安府的官员。海州盐运使衙门的使者,盐商们的手下,流水一般的去往淮北军的驻军所在,请求这支兵马出兵,迎击贼寇。
淮北军的张江今年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可做派却是带了多年兵的老油子,满嘴的官腔,说什么“本将所率鲁地军马乃是客军,所守范围乃是海州城池,各位乡老放心,有本军在海州城池定然无忧,只是这其他地方……”
海州城池能守好,可海州知州和盐运使丝毫没有什么高兴的意思,海州一个城池守好有个鸟用,外面的盐场盐田,运盐河边上的盐仓船只才是真正的大头,这些要是毁了,恐怕下半年的淮盐的出货又要受到影响。
眼下湖广的西边已经开始用川盐了,堵了上百年,却在这段时间出了问题,要是这次在被破坏,恐怕连南直隶都要吃外省的盐货了。
但不管盐商和官府们如何的劝说,张江就是巍然不动,说的也是大义凛然“本将是总兵李大人委派,归山东颜巡抚统领,不听他处的命令”,硬生生的把这些人都给堵了回去。
现在的盐商们真是彷徨无计,特别是看到两淮盐业的魁首,扬州方家都是张罗着用自家的私兵家将还有募集庄丁去守卫盐场盐田,他们都是更加的慌张。
盐商们目前做的方法有两种,一边是抓紧派人在南京城内活动,让那些高官大将催促在盱眙的兵马尽快转往淮北,这几次的调整目的,带兵的将领都是表示不能再跑,士兵这名来回奔波,很容易就会跑垮了,陕西和湖广剿贼的时候,各处的兵马都有这样的难处,跟不上掉队,反倒是成了匪贼。
这些掉队溃散的军兵到了民间,恐怕是比流寇更大的祸害,仓促间动不得,第二个方法就是去招募马贼来打击这些流寇。
招募马贼来打击流寇,这理由说起来实在是有些可笑,不过当年的盐商陈武也是这么干过,但这也不是个应景的方法,毕竟是远水不解近渴。
沭阳城被大股流寇围攻,不过沭阳城守军民壮登城固守,这些流寇们没有攻坚的能力,也只是在城下鼓噪了几天而已。
在河南濒临饿死的流民们,来到淮北之后,被人引导着连续打破了大庄园和一些乡间的砦堡,找到了大批的存粮和用度物品,这边虽然也是拼命打仗,可比起河南来却能吃饱肚子。
在开封城下的俘虏营中,有些“乡亲”和“热心人”鼓噪所谓淮北富庶,只要是来到这边,最起码也能吃饱饭。
对于这些饥饿赤贫的流民们,吃饱肚子这就是无上的幸福,就值得为这个目标押上性命去拼死作战。
围攻沭阳没有成功,甚至有不少在凤阳府跟从大队的南直隶流民自己走掉,但剩下的还有差不多两万多人,人人都被鼓噪的心中火热,海州城是天下间最富的城池,只要是开了这个城池,大家都可以温饱无忧。
面对这样的局面,盐商们确实是急眼了,方家长子方应忠召集盐商同业密议了一天之后,信使驾乘快马从扬州出发,朝着海州而去。
离开沭阳城前往海州的流寇们,沿着官道行进,自从河南归德府进入南直隶之后,这些流寇们就一直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但这次却遇到了大麻烦,离开沭阳城七十里左右,遇见了列阵等待的胶州营淮北军。
这次的胶州营淮北军由守备张江亲自带队,火器和火炮都是带了出来,只留下一千人留守。
开封城下的时候,流寇们还有很多都是第一次上战场的菜鸟,这一路行来,很多人都老练了许多,最起码见血不害怕,也敢举起刀剑杀人了。
但这样的进步,面对胶州营的正规军远远不够,尽管他们面对的是新兵为主的部队,更加要命的是,以往一直是冲在前面作为骨干的马贼们,这次却先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