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尚被一枪杆敲在了孤拐之上,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没等他再跃起,寒光四溢的枪尖便顶在了他的咽喉之上,他可没有喉顶大枪的技艺,再者了,对面是谁,他心里也有了一点谱,虽然惊讶之极,但倒也不害怕。
对方身手高明之极,这世间能有这般武艺的人,说起来也并不多,但慧远恰好却知道几个。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上这个人。
还以为他死了。
“三娘子要见我,喊我一声,我马上就过去了,哪里需要让你来!”慧远叹道。
“多嘴多事的和尚是活不长的!”丑汉却是冷笑,枪一摆,慧远猝不及防,被敲在脑袋之上,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已是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只觉得身子颠簸,凉风拂面,睁眼一敲,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自己被绑着了手脚横搁在马鞍之上呢!竭力上翻眼皮,勉强看见了那张狰狞的脸庞。
看对方模样,绝对没有与自己聊天的意思,慧远也干脆闭上了眼睛,脑袋上挨的那一下真疼,这混帐下手可真狠。
没有开口揭穿那人的身份。
人都已经这样了,再撕开别人血淋淋的伤疤撒上一把盐,是极度没德行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秦家对得起汴梁的那位官家。
不过半柱香功夫,慧远感到马停了下来,睁开眼睛,便看到了一个小型的营地,数十名护卫星落棋布于周围,一幢大帐蓬的门帘缝隙之中,依稀有光透了出来。
卟嗵一声,慧远被扔了下来,因为被捆了手脚,这一下却是跌了一个嘴啃泥。
和尚倒是好脾气,只是笑了笑,便腰腹用力,像个虫子一般地一曲一拱,整个人便站了起来。此时帐蓬帘子一掀,一个熟人走了过来。
“大和尚,你可真是自讨苦吃,早早走了,不就啥事也没有了,偏生要来挨这顿打!”说话的人,是前几天大和尚刚刚见过的熟人,禄合盛的大掌柜孙聚财,一边说着,一边讨出一把小刀,替和尚割断了绑着的绳子。
揉着手腕,慧远看向帐蓬内里。
孙聚财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却反而往外走了几步。
慧远没有半点犹豫,径直挑帐走了进去。
毡毯之上,一个女子盘膝而坐。
慧远合什为礼。
“三娘子!”
“大和尚扰人清静,还纠缠不休,是吃定了我不会杀你吗?”萧绰盯着慧远,脸上没有半点笑容,冷冷地道:“如果真这样想,那你可就错了。”
慧远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秦敏今日痛揍了我一顿,意思大概就在这里吧!和尚自然是明白的,不过我既然知道了这件事,不见三娘子一眼,总是心不甘的。”
“你想要说什么呢?”萧绰道。
“和尚只是想问一句,三娘子可想回去?”慧远吐出一口气:“如果三娘子想回去,就算析津府是龙潭虎穴,以如今大郎和二郎的力量,也必然能救得三娘子安然离去。此事就算摆上台面,大郎也有本钱与耶律俊谈判。”
和尚先前一直认为,如果三娘子真在析津府,大概率是被耶律俊胁迫而至,但到了析津府这些日子,他的心思却又有些动摇了,特别是在见到了孙聚财与秦敏二人之后。
“三娘子,回家吧!二郎等着你呢!”
和尚看着对面的女子,眼见着对方的眼圈红了,眼见着那明亮的大眼睛里蒙上了雾气,有盈盈水波在荡漾,但下一刻,听到的却是与他希望的截然相反的回答。
“大和尚,萧旖已经死了,现在坐在你面前的叫萧绰!”
和尚看着萧绰,沉默片刻,问道:“为什么?”
萧绰却是微笑了起来,“大和尚,二哥一向最讨厌和尚了,可为什么却与你相交莫逆而且异常信任你呢?”
“因为二郎讨厌的是不事生产,满脑子权钱利益生意的和尚,我与这些人完全不同,二郎自然也就喜欢我了!”慧远道。
“那大和尚为了二哥做这些勾当,和尚戒条也不知犯了多少天,又是为了什么呢?”
“和尚要一个清明天下,自然得手持金钢杵,横扫妖魔鬼怪!二郎与我志同道合,我自然便要帮着他一路走下去。即便为此身下地狱,也在所不辞。”慧远斩钉截铁地道。
“大和尚,真要说起二哥的志向,我却要比你领会得深刻得多!”萧绰淡淡地道:“二哥不管是在西北落字,还是在西南布局,都是早年便想好的谋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二哥能走进汴梁成为执政,宰辅天下之时不致于为人所制肘,说白了,就是要以强大的实力横扫一切挡在面前的牛鬼蛇神。可是现在,这条路还行得通吗?”
慧远吐出一口浊气。
自然是行不通了。萧家如今被打成了叛逆,大郎是不折不扣的造反了,二郎也不得不隐姓瞒名,还谈什么成为执政首辅呢!
“二哥当年还说过,不管赵家执政水平如何,但养士百年,终究还是有收获的,想要从内部掀翻他,几无可能。”萧绰道:“既奖改良的路行不通了,如今的二哥准备怎么做呢?用他的话来说,搞一场轰轰烈烈的自下而上的革命吗?”
慧远摇了摇头:“据我所知不是这样的。二郎接下来准备好好地经营西南,然后用兵大理、交趾等地,然后再那片区域形成一股全新的势力,然后由南及北,先从经济、再从文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这得要多少年?”萧绰失笑:“也许一辈子过去,也看不到什么成就。”
“可只要撒下种子,便能生根发芽,终有成熟的一天!”
“我等不得!”萧绰断然道:“我去世的阿父和母亲也等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