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像张元这样的人却明白,还有比皇帝这个位子更高的追求。
立德、立言、立功!
萧诚或者追求的就是这个吧!
一般人只消在这三立之中做成一个,世人便可称之为圣人,但在张元看来,萧诚似乎是想三者都要。
所以,他才对皇帝的位子不屑一顾吧!
也罢,既然如此,那自己就当一个追随者好了,有朝一日,萧氏兄弟当真立德立言立功了,自己也必须会随在他们的身后,被后世之人永远铭记。
张元,求的便是一个青史留名。
至于其它什么酒色财气,对于张元来说,不过是过眼烟云,不值一提。
镰刀唰唰挥动,萧定一骑绝尘。
在河北之时,他便经常参与劳作,只要不打仗,春耕秋收,他总是不拉。张元虽然这些年来养尊处优,在西军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早年前,却也是握笔能写文章安天下,提锄能种粮食养家小的人物,他们两个,对农活熟悉得很。
倒是拓拔扬威,仁多忠这些人,从小都没干过农活,每年的这一桩事于他们而言,就真成了一件苦差事。
高绮与萧靖也是如他们一般。
萧定一垄已经割了大半,张元也割了一半,他们才割了不到五分之一。
每年这一垄,都是要各自割完的,这是萧定定下的规矩,没人敢反对。
用萧定的话来说,每个人都应当知道每一粒米都来之不易,这样才会体恤民生之多艰,这样才会在制定政策或者做某一件事的时候,能够念及普通百姓。
即便是高绮一介女流,身为萧定的夫人,也必须独立地完成这一垄麦地的收割。
放在过去在汴梁的时候,高绮绝对是做不下来的。
但现在的高绮全磨练成了一个全能的女人。
不但能养鸡鸭猪羊,也能抽丝纺布,还能提锄握镰,当然,从小便学的棋琴书画也从来不曾放下。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有了这样一个喜欢在贵妇人聚会的时候交流刺绣心得,大谈养殖经验的主母,兴庆府的那些文臣武将们的媳妇儿们,不会都得去学上一学,有的甚至还被丈夫逼着去学这些东西。
不然,在这样的聚会之上,你都插不上嘴,你都挤不到主母的跟前去,那还怎么替自家男人谋前程呢?
夫人外交,向来是上流社会圈子的必不可少的一环。
只有到了横山以北,才能体会到这里的百姓,对于萧定夫妇的支持与热爱。
当萧定拿着麦草挽成的绳子将自家这一垄麦子全都捆扎好的时候,其他人距离完成都还远着呢。
在萧定气定神闲地喝完了第一瓢水的时候,张元也提着镰刀走了过来。
“小公子那里,还是去帮上一帮吧?”指着萧靖那垄麦子,张元笑道。
“不必,他那垄,本身就只有大人的一半,小家伙从小就得吃些苦头才行。”萧定笑道。
张元没有提高绮,因为她知道,高绮压根儿就不会答应让任何人去给她帮忙,特别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
“河北路走马换将了。”张元擦了一把汗,坐在麦捆之上,对萧定道:“马兴下台,李防上任,总管觉得会有什么影响?”
萧定道:“马兴无疑是当下最为合适的人选,但他不合为我说了几句话,要联合我们西军共抗辽人,这可与现在汴梁的政策南辕北辙,这样的家伙,自然得下台。”
“总管,这一次他们气势汹汹,场面可真不校我们还是得小心应对才行,一个不好,就要吃大亏的。”张元看着有些满不在乎的萧定,“而且,我总认为崇文的判断有些太过于武断了。要是他的判断错了,我们又没有第二套方案,岂不是要吃大亏1
“当然要做好防范1萧定笑道:“虚虚实实本来就是兵家之道,这要是一打起来,辽人觉得我们好欺负,可不就将假戏真做了吗!灭了我们,也是他们的国策之一吧,只有在觉得啃不动我们的时候,才会掉转枪口。”
张元点了点头:“总管,他们掉头了,我们怎么办?”
“能怎么办?”萧定看了一眼周围,声量略微小了一些:“我那位小妹,思虑周全得很,给我们找了多少事啊!黄头回紇连连暴动,青塘木占瞎药都老实了这好几年了,突然一个个的诈尸一般地又冒了出来,这便牵制了我们两个军司的力量。葱岭那边,黑汗人突然大举调兵遣将,肯定也与辽人的煽风点火脱不了干系。”
“是啊,黑汗人这些年被我们打压得有些惨,这一次辽人肯定是告诉他们说,辽与宋要联合攻击我们了,所以他们便也要想着来捡便宜。”
“来得好1萧定冷笑:“他们龟缩不出,我们还不好收拾他们,他们这一下跳出来,反而正遂了我们的意,吃掉了他们,我们就真正掌握了往东西方的贸易通道。我已经告诉了郑吉洪雷德进,这一次他们自己拿主意,不要事事都想着先汇报,有时候在路上一来一去,战机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神堂堡、栲栲寨,罗兀城这一次是要遭到考验了1张元咂巴着嘴道。“宋人这一次必然会全力以赴攻击这几处地方,张诚带兵,还是有几份本事的。”
“他真打下来了又能如何?”萧定摇头道:“只要我们在北边顶住了辽人的进攻,宋国河北路就要完蛋了。”
“到时候救还是不救?”张元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怎么救?”萧定却是叹了一口气:“如果有可能,我当然想救,但这一次,我们西军算是四面遇敌,而且真到了那时候,我们想救,张诚在陕西路上,会放心与我们联军吗?我们能够毫无芥蒂的与他通力合作吗?”
张元微笑不语。
萧定指了指自己的心间:“心里插了一根刺,那里还能做到心底无私,更何况我们这样的人,肩上担负着千千万万人的生死,就更不肯冒半点风险了。”
“所以,一旦辽军转向,我们在西面,被黑汗人牵制,在内部,黄头回紇、青塘吐蕃捣乱,在南面,与宋朝的大军互相制衡,反而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辽军的主力骑兵长驱直入了1
说到这里,张元叹息:“不得不说,制定了这一个战略并将其一一付诸实施的人,的确是一个天才。总管,您这个小妹,当真妖孽1
萧定随手扯了一把麦穗子,在大手里一搓,看着一颗颗饱满的麦粒在手掌之上滚动,随手拈起几颗投起了嘴里,一边嚼着一边道:“我们既然无法改变眼下,那便得着眼于未来。辽军就算打下汴梁又如可?大宋就会亡吗?中华就会易主吗?重症需得用猛药,也许这样洗涤一番,反而能凤凰涅磐,浴火重生呢1
“经历风雨,方见彩虹1张元点了点头道:“这便是崇文想要的结果吧?”
“倒也不是他真想要的,只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萧定道。“天要使其灭亡,必欲使其疯狂,赵琐心魔了,他作的孽,自然便由他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