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现,也不过就是半年以前的事情。
如今,活字印刷技术已经很成熟了,有些技术高超的印刷作坊甚至开始了套印一些彩色的图画,只不过这样的基本上都是书藉,而且价格昂贵,不是一般人能够用得起的。
这份大宋月报,是首辅提议,礼部挑头主办的。
基本上登载的都是朝廷的大政方针。
难能可贵的是,那些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很是诲涩的律令,在这份报纸上面,都有专门的人进行解释、说明。
这条法令是想干什么的,想要达到什么目的,方法如何等等。
而且这些东西,居然是用大白话写的。
说白了就是普罗大众能够听懂的话。
这在读书人看来实在上不了台面,但对周洪这样的人来说,却是一听就懂。
这样的一份报纸,售价不菲,一份便要十文钱。
除了在城市售卖之外,每个村子,都会由官府免费发放一份,这是江宁朝廷的规定。
每一次周洪去县里,基本上都会带上这样一份报纸回来。
只不过因为路程的关系,他带回来的,都是上一个月的。
在张任郎郎的阅读声中,下头的听众们一个个聚精会神,不时还会点点头,有时候像周洪这样的,还会发问,而张任也会根据自己的理解,对其作出一些解答。
有了这些的一些东西,朝廷的法令,政策,在普通百姓心中,便不再神秘,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便能根据自己的意思来解释朝廷的政策了。
而以往,还真是这个样子的。
所谓的王权不下乡,便是这个道理了。
但现在,王权,正在一点一点地向下渗透。
张任甚至知道,首辅萧诚的老师岑老夫子正张罗着大开学堂,书院,像学堂就是免费让人入驻的,所花的费用,都是岑老夫子募捐而来。
别人搞不到钱,岑老夫子却没有这个忧虑,他所到之处,自然有富人巴巴地上赶着送钱,只想到这位年过七旬的老人拉上关系。
岑老夫子是谁啊?
学生萧诚是首辅,自家儿子岑重如今已经升成了次辅了。
这样的学堂一多,识字的人自然也就多了,也不需要有多大的学问,只消能读懂这样的一张报纸便足够了。
而且,报纸这东西既然已经出现了,以后,他就必然不至这一样,会有更多的。
想要利用知识、消息之上的严重不对等来管理百姓,以后肯定是越来越难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报纸还没有读完,但张任等人却要归营了。
他将报纸还给了周洪,准备明天再来接着读。
而周洪也递给了他罐子鱼酱,这是他每次给大家读报纸的报酬。
能让首辅都赞不绝口的鱼酱,张任自然是欣然接受,十个人,当下饭菜,也可以管上好几天呢!
夜已深沉。
张任站在营盘的哨楼之上,凝视着天上皎洁的明月。
这天,终究是变了。
很多报纸之上不会明说的东西,他却能从家书之中窥得一二。
每一个月,母亲都会给他写一封信来。
最初听说苏州之乱时,他可是吓坏了,他家就在苏州啊!听说死了好多人,生怕自家被波及到。
好在没事。
但随后次辅司军超告老,六科给事中罗信上苏州知州,监察院中丞郑杞巡视江南诸地,太湖剿匪,史杰授首,数千跟随史杰叛乱的禁军投降,然后这些人的家属一起受到了牵连,被连坐发配去了西南之地。
母亲总是絮絮叼叼的,但张任却能从这些絮叼之中找出他想要知道的东西。
江南派系大败亏输,被首辅打得溃不成军了。
自家父亲还真是很有眼光,早早投降,早早地脱离了这个是非圈,要是父亲没有离开这个是非圈子,就算没有死在这场暴乱之中,只怕也会出现在被发配的名单当中。
眼下,父亲好好地在云南那边当着县令,家里的家产一丝儿也没有少,而他过去的许多故旧,指不定就会成为他治下的一些受管制的刺字罪民了。
最让张任伤感的是,他的很多朋友都栽了。
有一些死在了混乱的那一段时间,有的因为牵涉到了叛逆案子当中,有的居然与辽谍有勾结,他们中的大部分,脸上都被刺了字发配了,可以说人生已经提前结束了。
像脸上被刺了字还能逆转一生的,几百年来,也就出了一个狄公吧!
张任不觉得他的那些朋友能做到。
可是自己能比这些人活得更长久吗?
张任不知道。
随着首辅等人在政争当中大获全胜,与北方的冲突,就更加地板上钉钉,不可改变了。
不像什长他们这些人,对于战斗居然有着热烈的盼望。
张任对于战争是很恐惧的。
别说是他这样的小兵,便是校尉、将军,一踏上战场,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作主,一切都看天意了。
他不想死!
可是身在军中,生死又岂得由得自己?
除了努力地提高自己的生存本领之外,张任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想啥呢?”身边的什长拍拍他的肩膀。
“不知啥时候就会打起来!”张任低声道。
“快了。”什长道。
“您有什么消息?”
“这还要什么消息!”什长笑道:“再过上两个月,对面没有吃的了,而我们这里却正是收获的时候,他们能不过来抢吗?”
张任恍然,又觉得自己真是有些蠢,怎么就没有想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