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什么皓命,我只要我的儿子好好的!”摩挲着张任的头顶,张鲁氏垂泪道。
“母亲,值此乱世,什么事情又是由得我们的呢?”张任轻声道:“我们只不过是这汹涌波涛之中的一叶小舟,想要凭自己的力气独善其身是万万不可能的,只能依附上一条大船,才能保得平安。现在我们已经上了船,就容不得有一丝一毫的悔意了。任何的犹豫与后悔都会让我们万劫不复。”
张鲁氏虽然是妇人,但官宦人家的妇人,比起平常人家的女人,自然是更深刻的懂得很多普通的事情背后所隐藏的深意。
虽然心中万分不愿,却也知道,这根本不是她能够作主扭转的。
“我儿这一次既然回来了,那就订上一门亲事再走!”张鲁氏道:“前两个月,听说你载誉归来,登门来提亲的人,可是络绎不绝,其中也不乏名门世家,亦有许多高门大户,以前母亲只觉得这些人高攀不起,这些家庭的女儿娶进门来,不见得便是福气,不过如今年了我儿这累累伤痕,反而觉得配她们是绰绰有余了。明日我便把这些家一一细细讲与你听,任由我儿选择一个顺眼的!”
张任却是断然地摇了摇头。
“母亲,有一件事,我正要禀告于您!”
“什么事?”
“儿子没得父母允准,已经答应了别人提亲了!”张任道。
“啊?”张鲁氏愕然,半晌才道:“既然是我儿看中的,那必然是极好的,不知是那一家的姑娘?说与母亲听,母亲也好请人上门说合!”
张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母亲,是我救命恩人家的女儿,他已经死了。”
缓缓地将自己这一年来在军队之中的经历说与张鲁氏听,张任道:“我这条命是老什长给的,不然母亲今天见到的,那就是装着儿子骨灰的一个小盒子了。我答应了老什长要照顾他们一家子的。”
听说儿子要娶的女子居然远在广西,更重要的,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官宦世家,书香门弟,而是实打实的普通农家,张鲁氏顿时便不愿意了。且不说儿子如今看起来必然是锦锈前程,就算是过去,自家也断无可能娶一农家女见门的。
只怕那女子,连大字也不识得一个的。
“想要报答,照顾他们,做什么不行呢?银钱,土地,只要是他们想要的,我们都能给他们!”张鲁氏道:“但要娶这样家的女子进门,母亲是断然不许的。”
张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母亲,儿意已决,不管如何,儿子都是要这么做的,在屋里歇上两天,儿子便要往广西去了。一来,是奉上官之意,将这些战死英烈的骨灰送回家,二来,便是上门去与他家说清楚这层意思,等儿子回来的时候,就把那姑娘带回来。”
“什么,你这次去就要与她成亲?”张鲁任大怒。
“自然不是的。”张任摇头:“老什长刚刚战死,我这次去,只是想与她订亲而已,然后带她回来,成婚什么的,怎么地也要等到三年之后。”
看着语气笃定的儿子,张鲁氏急道:“母亲不会同意,你阿父也绝然不会同意的。”
张任却是笑了起来:“阿父肯定会同意的,如果不信,母亲您尽管去信问一问父亲!”
在家歇了数天,张任倒也是想与过去的朋友们联络一番,好好地喝喝酒,说说话。
可是一聚之下,却是大失所望。
如今的他,与众人已经完全是说不到一起去了。
这些过去的朋友,基本上还沉浸在过去的那个时代之中没有走出来,他们刚刚经历了一次秋试的失意之行。
首辅萧诚主持下的新进士式,与过去的进士试大相径庭,原本文教昌兴的江浙在这一次的大试之中,大败亏输。
倒是广西、云南、两广等地的士子上榜者众多。
在江浙地带,过去被众人瞧不上眼的一眼爱好杂学的家伙们,这一次却是一个个的高中进士,这岂不能让这些人失意之下对朝廷怨怼更深?
喝着酒听着这些人阴阳怪气的话语,看着满腔的意气不得伸张的脸庞,觉得报国无门的过去的朋友,张任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起来。
自己也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呢!
可是上过了战场,经历了生死,再回头来看这些事情的时候,感觉却是与这些人截然相反了。
这些人如果还不赶紧改弦易辙,只怕三年后的秋试,他们还要再次被刷下来。
想等着首辅垮台以后,朝廷一切再走回到老路上来?
只怕不可能。
想起边境之上的那些如狼似虎的军队,想起军校这中那些朝气蓬勃的学员,想起军队对首辅的竭力支持,甚至想起那一个个庞大的军工作坊之中成千上万的人忙碌的身影,张任就觉得,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
如果不能赶紧拥抱新时代,那就只能变成弃儿,被新时代的浪潮拍死在沙滩之上。
他一口闷光了杯中酒,大笑着洒然离去。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找母亲要了二千贯钱。
虽然他家富裕,但二千贯钱,却也是一笔极大的数目。听说是儿子要带去广西,送给他的那些战死的同袍。
因为如果不是这袍泽,张任就不可能活下来,张鲁氏倒是毫不犹豫地便将多年积存拿了出来,甚至还多给了五百贯,特别说明是给老什长家的。
老什长不是想给他五个闺女多挣点嫁妆吗?想来他也挣不到五百贯。
张鲁氏不觉得自己的丈夫会同意儿子娶那个农家姑娘,自己说服不了儿子,但他父亲必然能阻止。
自从听了儿子的意思之后,张鲁氏便派了得力家仆,快马加鞭地赶往云南去见丈夫,相信丈夫一定会想法阻止这件事情的。
不过人家终究是救了自家儿子一命,虽然不能娶人家的女儿,但多给钱却是应当的。
对于母亲的心思,张任也是一笑作罢,只是将这些钱运去联合钱庄,换了那里的银票,便准备着去与其他的同僚汇合了。
如今联合钱庄在江南终于也是全面铺开了。
在首辅一系获得压倒性胜利之后,新法全面铺开,像青苗法这样的贷款,就完全是以联合钱庄为主展开的,江浙一带原本的那些老字号钱庄,如今却只能是苦苦支撑了。过去最为赚钱的高利贷业务,如今已经是苟颜残喘了。而一些依靠官府的稳赚不赔的业务呢,如今那里还有他们的份儿?
联合钱庄全都吃了下去。
这些老钱庄,要么接受联合钱庄的整合成为联合钱庄的一部分,要么便等着关门歇业。
在江浙,联合钱庄强势地展开了他们的合并计划,
而在广西云南一带,更是早就遍地开花,深入到民间地头了。
进入十月的第一天,张任与从前线护送战死袍泽骨灰的同僚汇合到了一起,数辆马车一路往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