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安一直认为死亡即永恒,陷入黑暗后,就再也不能看到这世上的任何东西。
然而,在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呼声、马儿的嘶鸣声、隆隆的雷声中,她蓦然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年轻的玄甲将军,冷峻的面容,紧皱的浓眉,寒山深雪般的眸子中有一闪而过的庆幸之色,还有微微的责怪……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微凉而灰暗的光线模糊了周遭的背景。
可是他是谁?她却并不认识。
阎王?神明?天兵天将?
“长公主!长公主!殿下您没事吧!长公主!”哗啦啦的,周围突然围过一圈人,把本来就几乎被那将军填满的天空都遮蔽了。
“吵死了。”赵平安只觉得脑仁儿都“突突突”地跳着疼。
她下意识的想伸手按住额角,结果却没能动弹。而后她愕然发现,她正以一种暧昧的姿势倚在玄甲将军的身上。确切的说,整个人都被半抱在一幅宽阔的怀抱里。
紧贴着的,是冰冷坚硬的铁甲,却奇异的似有躯体的温热慢慢透过来,甚至还能感受到那皮肉之下的血液流过,心脏的跳动……
“穆将军,请您放下平安公主。”一道端庄威严得有些超过,因而显得阴冷刻板、拿腔做调的女声从不远处飘过来。
人流包围圈迅速而沉默地闪出缺口,就像被洪水冲溃的堤坝。
被称为穆将军的年轻男人没有吭声,眼里闪过一丝不屑,同时手臂微微用力。
赵平安只觉得他坚强的臂膀把她托了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动作居然格外温柔,带着一种极珍视的小心翼翼感。
紧接着,她的天地变幻了角度,她的双脚踩上了实实在在的地面。这时她的脑海虽然还是混沌一片,却终于可以看清眼前的一切:东京城的御街,宽阔整齐的青砖路,两侧繁华无尽,站在这个便于军事防御的丁字路口,往北一点就可以看到雄伟壮丽的皇城,她的家。
正面就是宣德门,高大巍峨,大门金钉朱漆,砖石镌镂龙凤飞云之状,峻桷层榱,朱栏彩槛。门楼之上,正是皇上“与民同乐”之地。
可现在,曾经的满目热闹已成灰烬,朱红翠绿、金粉银妆则遍为缟素。就连天空都是阴沉沉的,仿佛随时能压下来,令人透不过气来。
是了,大江国的皇帝驾崩了!最疼爱她的哥哥死了!
赵平安心底一片茫然,根本感觉不到痛楚,只觉得眼神所到之处都没了声音似的。天地之间只有她自己,周围全是虚无,还有说不清的寒凉之意从骨头缝中涌上来,占据了她整个身心,令她手脚冰凉,不知所措。
怎么办?怎么办?
她借口为经历重大旱灾的国家祈雨而离开东京,其实是去西京参加花三郎每年春天都举办的诗酒会。走的时候她骑在马上,回头还能望见哥哥在宣德门上对她挥手,还有那微笑着的,朦胧的脸,何曾想会在宴会上突然听到这晴天霹雳般的噩耗。
突然驾崩!可皇兄身体虽然不好,明明最近稳定了的!
不对!有什么是不对的!
赵平安短促的痛叫了声,使劲甩了甩沉重欲裂的头,弯下身去。
脑海里瞬间涌出无数画面,像天雷一样,交错着、不断轰炸着她所有的意识和认知。这让她的记忆快速恢复,但那记忆也如一张古旧的纸,一经打开就千疮百孔,残缺不全。
她活过!
她是大江国最尊贵的公主,虽然父皇母后早逝,可她那少年即位的哥哥非常疼爱她。在皇兄的保护下,她无忧无虑的长大,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肆意而任性,直到在她的新婚之夜,传来皇上驾崩的消息。
从那时开始,她的天塌了。
为了活下去,为了让皇兄珍爱的儿子继位,她不得不把自己逼得狠决起来。无数的腥风血雨,换来一世的尊荣富贵,最后死得寿终正寝,荣耀加身。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又回来了?重生了吗?
可是,别人重生是因为承受了巨大的伤害,非人的折磨,需要弥补。她上一世既然如此圆满成功,为什么还要再来一次?
而且!!她的前世轨迹似乎只留下了模糊的脉络,却失去了关键的细节枝杈。那些很重要的事,重要的人,她全都记不起来了。
比如,她的驸马是谁?
不过她清楚一件事:上一世皇兄是死在她的新婚之夜,而这一世,她还没有定亲,和东京城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一样,正追着花三郎四处跑。所以,肯定有什么不一样了!有什么改变了!那么,她又要面临什么?
“别去。”一双温暖的手,擒住她冰冷的手腕。虽然扶稳了她之后又很快放开,但那种莫名的熨帖感却瞬间烫了她一下。
赵平安侧过脸。
别去!去哪里?进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