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炳呈高呼:“此为黎庶之愿,请受之——”率文武再次躬身拜伏,幽州城下上万军士齐声高呼:“请受之——”
李诚中再次躬身,谦逊道:“诚中不才,心甚惶恐,惟愿有德者居此位,为黎庶福,不敢受,固请辞!”
郭炳呈厉声道:“卢龙百年,非强横者不可镇之,都督不受,奈幽州万民何?天有所赐而弗取,置诸文武、诸军士何?请都督受之——”
众文武、上万军士再次随郭炳呈拜伏于地,齐声高呼:“请都督受之——”
李诚中沉默良久,叹息曰:“为幽州计、为卢龙计、为百姓计,姑且受之,待朝廷有命,再择贤而让。”
众文武起身,诸军士唱诵,礼毕。
整套礼仪很简单,在李诚中看来,却充满了矫情,无非就是三荐三让那些东西。但古人讲究这个,非得表示自家并不想,是你们逼着我上台的,就李诚中自家的体会,似乎还包含着“我要是做不好了,你们别赖我,我是很无奈的,到时候我杀你,你可别怪我”之类上位者的恶作剧意味。
于是李诚中下马,改乘驷车。驷车就是四匹马拉的车,天子驭六、诸侯五、卿四。李诚中被推举为卢龙留后,虽然还不是真的节度使,但暂掌双旌、双节,在职权上相当于节度使,待遇也参照节度使。
节度使本身是个差遣,并无品级,各地节度使一般要兼所驻州刺史,这才是本官,但这一本官品级也区分上中下州而不同。高的可为从三品,低的则只有正六品。比如卢龙节度使,本官兼幽州刺史,故又称幽州节度使,属于高品节度。
这就导致各地节度使品级不一,容易出现强镇低品或者弱镇高品的情形,相互间为此争吵不休,甚至经常惹出兵祸。朝堂上为了省事,干脆以加使相衔的方式拉平各镇节度的品级。比如刘仁恭封王前就被授予过“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官衔。
李诚中干的是河北藩镇的传统事业——“被拥立”为留后,还没有使相衔,但以卢龙在天下各藩镇中的地位,朝堂上只要认可,就必定会加使相,所以可以“卿”视之,也就可以打着边角鼓的驭驷车。
郭炳呈挥手,有节度府官吏捧漆盒趋前,他接过漆盒,递给了驷车上的李诚中,李诚中打开一看,盒中躺着两样物件,一为分成两半的金色虎符,这是调兵的铜符,象征“节制调度”的军权;一为黄白玉印,上面刻着李诚中看不懂的篆文,但他知道这是节度使之印,象征“度支营田”的民权。
印鉴玉质,这实际上百年来节度使僭越之举,按律百官印鉴为当为铜,但李诚中自己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的,也没人跟他解释,在卢龙军内,这已经是传承半年的习惯了。
二者相合,正是卢龙节度铜符印信。
李诚中精神抖擞,换乘驷车后,沿安东门而入。车前有数十名威武雄壮的仪仗军士,这些都是原节度府仪仗,刘守光去石城打仗,自然不会带着他们出行,于是他们直接被郭炳呈征调过来,便宜了李诚中。
这些军士高举手中仪仗,最前是两面土黄色门旗引导,旗下各四名箭手拱卫。
其后两面旌旗高竖,一龙旗、一虎旗,缀以五色鸟羽,此为龙虎双旌;再次为两幅金铜叶所制、状如木盘的双节,盘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淦金龙头。双旌示专赏,双节示专杀,这是节度使特有的仪仗,象征其威权,也就是说李诚中可自行决定五品以下官员的升迁和刑罚。至于五品以上至三品以下,可向朝堂参劾,由朝堂复议定罪,但一般而言,凡卢龙麾下官员,朝堂不会随意驳斥李诚中的意见——他们想驳也驳不了。至于三品以上——朝廷基本不设这类官职,有的也是加了三师、三公衔或王爵的皇族或强镇,正常情况下李诚中想要遇到一个都很困难。
双旌、双节之后是麾枪两支、豹尾两支,这是与双旌、双节相配,按天地五行之道用来平衡阴阳的物件,具体是个什么原理,李诚中自家也不知道。
驷车之后是六纛,为出行建节的威权。随后是鼓手、锣手,牛鼓铜锣震天介敲响,以肃穆街巷。
这套仪仗实际上就是节度使仪仗,李诚中“被拥立”为节度留后,是没有资格享有的。留后是节度使或观察使缺位时设立的代职,属于临时性差遣,更何况还是“被拥立”的临时差遣,用这套仪仗就是僭越。但如今的天下,谁管这个?更何况李诚中在草原上被推为“威信可汗”时,就已经僭越过一次了,所以他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这一切。
宽大的长街早已肃清,沿街两侧站立着密集的怀约联军步卒、诸般衙役守卫。幽州城最近十年连续易主,百姓们早已习惯了大军入城的典仪,在里正坊主的带领下,在各个路口点燃香案,恭迎入城大军。
前有仪仗引导,后跟幽州文武、大队军士,李诚中手捧印信,立于驷车之上,瞻顾左右,心中感慨。当了一年多的营州都督,接受过渤海、新罗国王的朝拜,又在饶乐山下当了威信可汗,主持过大于越、夷里堇的柴册仪,如今的李诚中早已有了一股居上位者的威严气概,再没了初到贵地的那股子愣头劲。
大队仪仗经安东门瓮城而入,沿清安大街向西,过仙露坊、时和坊、显忠坊,致卢龙节度府北门而停。
李诚中下车,抬眼望着仪门大开的卢龙节度府,好一阵唏嘘不已。
幽州,从此是老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