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沉思片刻,忽道:“据报,近月之内,崔胤已募南衙军士万余,左右金吾卫初成。朝堂之上已有定计,将于年底再募万人,立左右监门卫。其速甚达,出乎想象。友伦来书中言道,如此下去,北衙不好掌控京畿。”
朱全忠默然良久,以手扶额道:“你是说,崔胤有异心?”
天子敕封卢龙节度使李诚中、西川节度使王建晋王爵的诏书早于去年便即下达,转至长安之时,为朱全忠和崔胤连谋所压,如今已经过去了快一年。朱全忠本以为这件事已经不了了之了,却没想到此时重新翻了出来,听李振这么一说,立刻对崔胤有了怀疑。
李振道:“天子居于宫中,内廷已无中官,无论谁主政事堂,都必有复中枢权威之心,却与是否有异心无干。”他这话的意思其实很好理解,说白了就是屁股决定脑袋,无论是谁,只要执掌中枢,必然会谋求中枢权柄,哪怕崔胤现在没有异心,将来也必然会和梁王发生冲突,此为利益使然,无关交情。
朱全忠叹了口气,问计李振:“兴绪,却不知何以教孤?”
李振道:“今有三策,还请王爷定夺。其一,请崔胤发钱粮济缁青,此为抽薪;其二,以友伦为将,会南北衙禁军征凤翔,此为摘桃;其三,遣怀贞所部密入长安,应募禁军,此为夺军。”
李振不愧朱全忠智囊,眨眼之间便想出三条毒计。
崔胤身居宰相之位,兼判三司,管着朝堂财计,虽然如今中枢式微,向朝堂缴纳财赋的地方已经不多了,但好歹还有一些,崔胤也正是在有限的财计中抠出来部分钱粮,才能征募南衙禁军。如果以缁青战事紧张为借口,让崔胤输财,等于斩断了崔胤募兵的财源,崔胤再要想重募南衙禁军便不可能,甚至已经征募的左右金吾卫是否还能维持下去,也是一个未知数。
另外,崔胤募兵的借口便是凤翔李茂贞不稳,有欲伐长安之势。他既然能以此为借口募兵,便不能怪朱全忠以此为借口让他出兵。到时候朱友伦为主将,携北衙、南衙禁军出征,哪怕不去打李茂贞,只要把队伍拉出来溜一圈,崔胤新募的左右金吾卫恐怕就不姓崔了。
前两条计策的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但却在无形中等于和崔胤撕破脸皮,第三条计策的动静相对来说要小一些,当然效果也差不少。康怀英目前留镇陕州,让其部前去应募南衙新军,只要做得隐秘一些,便不会为崔胤查知,也可以在无形中控制住新立的左右监门卫,但对于之前征募的左右金吾卫则不好渗透。
这三条计策都有相互矛盾之处,不能并行,只可选择其一,关键还看朱全忠想不想现在就和崔胤翻脸。朱全忠也是犹豫不定,一时之间不好选择。
决定不了的事情,朱全忠向来交给敬翔去头疼,这也是宣武的老惯例了。敬翔不在军前,现在在汴州主政,于是朱全忠加急飞报汴州,让敬翔速速“定计”。
军报加急,日夜不停,往来快速,不到七八天工夫,便有敬翔回书。
敬翔的回书很简短,只有八个字——“宜速迁都、加封蜀王”!
李振看了以后,琢磨半晌,不得不喟然长叹,承认敬翔比自己高明。自己的计策虽然毒辣,但着眼点却小了一些,只盯着朝堂那一亩三分地,反观敬翔的策略,却着眼于全局,格局宏大。只要赶紧把迁都的事情落实下来,将天子裹挟到东都洛阳,朝堂便尽在梁王掌控之内,无论崔胤玩什么心思,都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怎么折腾都折腾不出花来。
至于“加封蜀王”这四个字,则考虑得更加长远,等于为将来的天下大势划分势力范围之举了。王建晋爵蜀王的诏书是和李诚中一起下达的,同样被朱全忠和崔胤连谋压了下来。赶紧把蜀王的诏书颁赐给王建,才是应对卢龙封王的正道。
如今天下已有梁王、晋王、岐王、吴王、越王、燕王,放眼周边,梁王和晋王早就结下了死仇而无法消解,去年刚打过岐王,现在又和吴王、燕王在缁青战场上打得不可开交,等于是以一敌四之势。最后还剩一个越王钱镏勉强算得上无形中的盟友,也远远隔着吴王杨行密。宣武虽强,却到处都是强敌,长此以往,还怎么争霸天下?
所以,赶紧把蜀王的封爵诏书发下去才是正理,宣武需要一个盟友——敬翔对此都懒得解释了。
敬翔的锦囊一到青州,朱全忠眼光便亮了,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赶紧以此行事,催促东都留守、佑国军节度使张全义加速修缮洛阳宫室,同时命在长安的宿卫都指挥使朱友伦与崔胤商量,尽快迁都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