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很高兴,连忙接了过来:“正要问起呢。”旋即向屏风后喊道:“皇后、昭仪,快些出来,韩使不是外人,是皇叔遣来问安的。”
两名美妇从屏风后转出,满脸通红,扭捏不安的立于天子身后,韩延徽再次起身,向二妇施礼。因为二妇穿戴都是普通帛衫,无冠盖美饰,是以韩延徽也分不清谁是何皇后,谁是李昭仪,只得含糊的一体行礼:“臣叩见皇后、昭仪。”
何皇后和李昭仪回了礼,眼珠子立刻盯着天子膝上的三封书信,目不转睛,脸颊微微颤抖,显是关心已极。
天子善解人意,笑着将太子书信递给何皇后,又将公主书信递给李昭仪,自己拆开李诚中的信认真观阅,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
不多时,三道粗重的呼吸响起,先是何皇后开口:“陛下,十一郎身子骨很好,他说他吃得好、穿得好,皇叔还给他请了东宫教习......陛下,你看,十一郎的文字隽秀多了。”
李昭仪也笑了:“十三姐也好得很,她和太子一起念书,已经会写字了。”说着说着,李昭仪的眼角渗出泪来,将何皇后也引哭了。
天子阅罢李诚中的书信,又接过何皇后和李昭仪手中的信件,一边看一边开心的说:“哭什么?十一郎和十三姐日子过得很好,吾早说了,皇叔不会薄了他们的。”
韩延徽心中难受,看着这原本应属天下最高贵的家庭,如今却仿佛普通农家夫妇一般,千百个不是滋味。
等何皇后和李昭仪欢天喜地的退到后面去回书,天子忽然问韩延徽:“韩使此来见吾,军士不曾为难么?”
韩延徽一愣,随即醒悟,回道:“陛下英明,这些书信李观察都看过的。”
天子叹了口气,隔了半晌,幽幽问:“韩使,皇叔遣你来东都,是为与盟之事么?”
韩延徽点头:“正是。”他左右望了望,以眼神询问天子,天子道:“说吧,梁王现在对吾很放心,没人偷听。”
韩延徽咬了咬牙,轻声问:“陛下可愿北狩?”
天子浑身一震,盯着韩延徽道:“去幽州?”
韩延徽点头,天子迟疑着问:“你有办法?什么办法?”
韩延徽道:“宫中有燕王殿下的人。”他没有详细解释,有些事情不能随意泄露,特别是涉及如此紧要的人员安排,更不能轻易说出来,这不仅是对下属负责,也是为天子的安危着想。
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天子坐不住了,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过了半晌,天子停下脚步,坐回来,看着韩延徽道:“皇叔美意,吾甚是感激。但,此事莫要再提也罢。”
韩延徽愕然:“陛下难道打算就此困于牢笼不得复出?”
天子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待分封大典之后,吾家就可安稳如昔了。”
韩延徽奇道:“莫非陛下是赞同分封的?”
天子道:“天下藩镇都当了国君,便没人来争吾这皇位了,为何不赞同?”
韩延徽不敢置信的问:“陛下,梁王借分封之机,要召集诸侯北伐,一旦河东、河北沦入梁王之手,梁王必然势大难制,到时恐陛下愿为一白丁而不可得矣!”
天子点头,道:“吾知道,也许吧,将来之事,谁又说得清呢?但梁王答允吾,分封之后,以都畿为吾之供养......梁王想要北伐河东、河北,没有三年五载不能功成,有这三五年工夫,某必可以都畿之地重振禁军......”
说着说着,天子嘴唇颤抖,眼中一片狂热和激动:“吾缺的就是时间,缺的就是机会!韩使回到幽州后,还望转达皇叔,请皇叔务必坚持住,多坚持一天,吾这里就可多募一队军士,吾只要五年,不,三年,三年之内必可重建禁军。到时与皇叔一起,以天子令集诸侯大军讨伐逆臣,天下庶几可定!......这是机会!是李唐重振的机会!”
天子一边说,一边拽着韩延徽的胳膊,将他拉到殿外,指着墙外耸立的飞檐殿角,悄声道:“韩使,你看,你看见了么?乾元殿!万象神宫!还有徽猷殿!还有天堂!还有贞观殿......这些都是祖辈留给吾的,他不能在吾的手中失去......韩使,相信吾,也请皇叔相信吾,只要三年,三年之后,吾便可复盛唐气象!韩使,请你回去,告诉皇叔,一定要挡住梁王,对了,吾可下旨,若是战事一起,皇叔可在幽州建天策府,一应军国大事,皇叔可以自决!吾,下旨恐怕不行,便下口谕罢......”
韩延徽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同时伴随着深深的悲哀。看着有些近乎疯魔的天子,这一刻,他眼中的洛阳宫竟然一片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