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照片呢,我手机都存不下了,他们呐,自己开心了,故意来谗我,是不是故意的?”
我们都笑了起来。
我算了一下,他们也快回来了,我得先打扫一下房间。
过了几天,保姆就回了,这就意味着,爸妈回家的日子也近了。我拨通了妈的电话:“妈,什么时候回啊,我好来接你们?”
“下周三,庄娃子,你要什么礼物呢?可把我们愁死了,我们在伦敦转,也没见到什么稀罕货。”
“你们回来就是礼物,只要你们高高兴兴的,比什么都好。”
“这娃子会说话!”电话那边传来爸爸的声音。
当厨师来时,离他们回家的时候就只剩下两天了。花园已经整理好,茶叶也换过,所有窗帘地毯都已经专门清洗,我还跟厨师研究了迎接他们的菜单。
但是,他们始终没有发过来,他们航班的信息,这让我很焦急。晚上终于等到爸爸的电话:“庄娃子,你妈的腰不行了,但还能够上飞机,估计到北京,就得进医院,你联系好医院,一下飞机,就把她送去,我把航班号发给你。”
事出突然,我问到:“怎么回事,不是好好的吗?”
“她的腰有毛病,原先在家的时候,总拿原来朱先生开的方子灸,在欧洲,估计风湿发了,滑雪爬山动作也太猛,老毛病又患了,在伦敦就有点痛。病急乱投医,伦敦有个香港来的中医开了家针灸馆,针灸了一下,结果越来越厉害。现在人还能走路,就是比较疼。回北京,第一时间找医院治疗。”
我联系了原来朱先生在北京中医药大学的那个学生,让他安排好床位和时间,另一方面,又跟金姨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详情。
我提前了两个小时到机场,让司机开了个商务车,里面的椅子可以放下躺着。在焦急漫长的等待和遥望中,终于看到他们的身影。
爸爸一手扶着妈,蹒跚走来,他们身边,一个机场服务人员推着一个巨大的行李车,上面是一包包的行李。
他们一出来,来不及问候,司机就开始搬行李。我只问了一声:“妈,还能够坚持?”
她点了点头,表情明显比较痛苦。我二话没说,潜下腰,一把把她背在我背上,向车子走去。
把她放到椅子上躺下,让爸爸坐在前面副驾驶休息一下,这一路上,他肯定也劳累得不行。我在妈的身边,准备给她腰部按摩一下,缓解她的疼痛。
“不行,庄娃子,别按,疼!”我看见她疼得脸色都有点发白,头上还有汗,急到:“怎么搞成这样?”
我忽然觉得,这话只能加重她的心理负担,只好继续说到:“别怕,我们回国了。朱先生的学生,来过我们家的,我已经联系了,到了医院,就不疼了。”
安慰,只能安慰,在疾病面前,我感觉到自己的无能。
到了医院,先是各种检查,医生非常负责任,当然,我们是老关系了。他全程陪同,他安慰的方式专业得多,妈虽然在疼痛中,但表情好多了。
检查结果下来了,除了风湿,她还有腰椎骨质增生,骨刺已经很长了,压迫了神经。要解决腰椎骨质增生的问题,只能做手术了。
但手术前检查准备、消炎准备,这段期间,缓解疼痛是不可少的。我全程在医院,让爸回去休息一下,他不肯。我只得跟金姨打电话,也让保姆过来,他才回去休息。
毕竟,没有女人在身边,照顾她,我也不太方便。
手术要开始了,这个手术是不能打麻药的,因为,医生将脊椎打开后,要挑动神经,看病人的反映,以确定是哪根神经被压迫,压迫的程度有多重。
术前准备换衣服,金姨和保姆在帮忙,她们把我和爸赶出来,我们在门外等。我看见,爸一直在看手机,不知道他是在看时间还是在看消息,很焦急的样子。
他看一下手机,又看看走廊的电梯间,这让我很奇怪。难道,此时他关注的重点,不是妈?
顾不上了,我也管他关注什么,我只是盯着病房的门,一旦门开了,我就要进去推床,把妈推到手术室去。
一阵风传来,我内心一震。有大事发生!
在我身后,一股熟悉的声音和味道传来,如同幻觉一般,然后是声音:“爸!哥!我妈在哪?”
妍子!我亲爱的妍子!离我而去的妍子!是你么?你来看我们来了?你来看妈来了?
我不敢扭头,我怕这是我的幻觉。但身后一股力量,把我一拉,一个短头发的妍子,清瘦的妍子,明明白白出现在我面前。我不知道该作何表情,面对她眼泪汪汪的眼睛。我像被闪电击中,此时的我,麻木不仁。
“哥!”她叫了一句,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只是捏了一下我的手,另一只手推开病房的门,就冲了进去。
我没有跟进去,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只是回头看看爸,爸也有眼泪了,这不需要问,是他通知的妍子,他们始终有联系。这不用问,妍子割舍不了,她对父母,对这个家庭的感情。
里面什么动静真的听不清,这是个高档病房,隔音效果非常好。直到里面门开了,我冲进去时,金姨迎面出来,拉出了病床,我马上接过手来,对面床头推着的,就是妍子了,她低着头,看着妈的脸。
此时,妈对我招了招手,我赶快上前,想听她说什么。结果她没说话,只是笑,在巨大疼痛时,居然笑得如此自然,她的眼神示意我,再看看她头顶上方的妍子,我明白了。
我赶快跑到妍子一头,与妍子肩并肩地推动了病床,另一头,是爸爸在前面拉。而金姨,已经跑在最前面引导,防止走廊上的人撞上。
妍子跟我挨得如此近,我们互相都能够感受到身体的热量。但她又离我如此之远,她只是看着妈。我没机会问她话,因为注意力都在病人上。我只有一个印象,她没有擦任何香。
没有香味的妍子,距离我好远,我觉得。
把妈推进了手术室,我们全部都在走廊上等待,按医生的说法,这手术起码得两个小时才会出来。此时,爸问到:“还没吃饭吧,妍子,我下去买点东西上来?”
妍子说到:“一根煮玉米就行了,爸。”她反过来第一次跟我说了句整话:“哥,你吃了没?”
我看着她,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是摇了摇头。她根本没有迎接我的眼神,她回头对爸说到:“你跟哥也买碗面条,我记得,楼下街道边,有一家卖重庆小面的。”
她记得我,记得我的爱好,记得那家重庆小面,那是我们曾经一起吃过的地方。至少,她这句话,是我听到的最温暖的语言了。
爸答应一声就下去了,金姨也说她要买此术后用品,扯着保姆就下楼了,我知道,他们在给我们留下独处的时间。
此时,我们的交流遇到了巨大的障碍,不仅因为不知道话从何说起,更是因为不好把握我们之间亲密的距离和尺度。
尽管在历史上,她是爱我的,我们曾经是恩爱的夫妻。尽管在法律上,她仍然是我的妻子,我们是一个家庭。但此时,我们该如何界定彼此的距离呢?
也许是我想多了,妍子先开的口:“哥,这段时间照顾爸妈,辛苦你了。”
“自己的父母,不存在的。”我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如同面对陌生人。
“哥,最近过得还好吗?”
“还行吧,谈不上好与不好。”
“找小池没有?”
“找了,不行。”
“为什么?”
“她根本不打算有婚姻,况且,让我完全忘掉你,也不太可能。”
“哥,我这次回来,估计不准备再走了,师傅说的,我当个居士比较好。”
她这话一说,我心里一阵狂喜,难道?我曾经拥有的一切,都会回来?难道,妍子可以跟我厮守终生?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一把搂过妍子的肩膀,在她躲避中,只亲到了她的头发。她低头说到:“哥,别这样,医院好多人。”
我以为是她害羞,或者是她不适应。我说到:“妍子,我们是夫妻,怕什么?你知道,这大半年来,你把我盼得有多狠?今天你回来,我有多高兴?你把我惊呆了!妍子,我不知道怎样表达我的开心。妍子,你怎么不看我呢?”
她仍然低着头,这很不正常,与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怎么回事?也许她在清规戒律下,对眼前的亲热,有点不太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