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沂蒙的世界观已经崩溃,感觉自己跟一个疯子坐在一起,忽然她意识到一个问题,费博士说女儿1967年出生,那么照理说这个父亲至少是四十年代出生的,今年应该六七十岁,怎么看起来顶多四十岁而已,她怀疑自己真的遇到了精神病患者。
可是费博士的举动看起来很理智,说话逻辑清晰,并不像疯子,或许是个科学妄想狂吧。
“您今年高寿?”刘沂蒙问道。
“我……我来到这个世界四十多年了。”费博士说,“确切的说,四十四年不到。”
刘沂蒙注意到他话语中的漏洞,问道:“ 那您原先在哪个世界?”
“这个说起来就太复杂了,我怕你消化不了,咱们先说眼前的事儿,我女儿就是死在这里的。”费博士指着江滩说,“九五年的时候,这里还不是江堤,建有一片房子,违建害死人啊,江水漫上来的时候,她被锁在地下室里,那种绝望,我无法想象。”
刘沂蒙看着野花烂漫的江滩,无法想象当年的惨剧。
“我听人说,魂魄会停留在植物上,所以经常带她来玩,其实我也知道,就算有,也停不住啊,早就随着滔滔江水远去了。”费博士感慨万千,潸然泪下。
父爱打动了刘沂蒙,这段话也让她确信,费博士并不是疯子,因为自己从未告诉过别人,魂魄可以附在植物上。
“那么您是听谁说的呢?”
“一个僧人,就是那个能看到灵魂的人,其实他是一个活佛,噶举派的僧人,我们同在青海蹲监狱,就是劳改农场。”费博士回忆着往事,将刘沂蒙带到七十年代初期。
“香巴是他的俗家名,他得正式称呼是至尊自在不空法王,他的俗家父亲是个修行者,母亲是个空行母,香巴在两岁的时候被指定为不空法王,地位很崇高,仅次于我们周知的那几个大喇嘛,那年月,藏传佛教可不像现在那么受欢迎,不空法王被打倒,强迫还俗,还被关进了劳改农场,强行改造,他一个。”
“然后呢?”刘沂蒙听的入神。
“被关进来的时候,他才二十岁,他的成分太差,活佛嘛,连犯人都不敢靠近他,只有我愿意和他做朋友,农场很大,很荒凉,甚至连看守都懒得管我们,因为跑出去根本走不到有人烟的地方,只能饿死,或者被狼吃了,在高原的阳光下,我们聊得很多很多,成为挚友。”
“香巴很神奇,有一次外国友人来访,我记得是阿尔巴尼亚监狱管理局的人来农场参观,领导给我们换了新衣服,食堂也弄了很多好菜,那红焖羊肉的味儿我至今还记得,香啊,大家都知道,外国友人一走,这些饭菜就得收回不给我们吃,所以大家拼死的吃,有一个老犯人已经吃的太急,活活噎死了,都准备收尸了,香巴不让,他给老犯人做人工呼吸,拍他的后背,折腾了一阵子,居然把个死人给救活了,后来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因为佛家慈悲为怀?你猜他怎么说?”
“他知道老犯人并没有死。”
“对,你很聪明,香巴告诉我,他没有看到灵魂出窍,所以认为还有得救,那个老犯人是上海人,老派留学生,五七年被打成右派的,先是判了十五年,他觉得冤枉就上诉,二审给他加刑到无期徒刑,他冤啊,不服啊,每年都写申诉信,都石沉大海,他想家,想亲人,这口气顶着,不愿意死啊。”
刘沂蒙唏嘘不已,但是有些不解:“如果不救,是不是真的死了。”
“那当然,自然规律违背不了。”费博士说,“人死之后,魂魄会出窍,这是香巴告诉我的,半透明状态的流体从头部的七窍流出,盘桓不去,寻常人看不到,只有佛法有大成者能看到,香巴才二十岁,我不相信他对佛法的研修有这么高深,所以我俩争论了许久,直到后来,我重获自由,在这方面涉猎了一些东西,才知道他们噶举派的高深,藏传佛教的活佛转世制度就是他们这一派创立的,包括最普及的宗教仪式,灌顶,佛法的灌顶和世俗的灌顶,其实不是一种东西……”
费博士滔滔不绝,刘沂蒙却更糊涂了,自己能看到冻结的魂魄,难不成也是佛法修炼得大成者?可自己对佛教的全部了解也仅限于母亲拜的菩萨念的经而已。
“香巴人呢,你找他帮忙岂不是更好?”刘沂蒙问道。
“他死了。”费博士遗憾道,“落实政策后,他过了没多久的快活日子,就得了重病死掉了。”
“那我怎么才能帮到您?”刘沂蒙是个善良的人,这个世界上也只有费博士相信自己能看到灵魂,仅凭这个她就愿意帮忙。
“这事儿挺复杂的,我暂时也没想好,咱们先建立起联系来,以后多得是合作的机会。”费博士说,“正式介绍一下,我叫费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