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姨娘轻吸了口气,“这头面,姑娘哪里来的?”
“二姐姐送给我的。”
邹姨娘皱眉,“二姑娘为什么送头面给你?”
“我给二姐姐做了双鞋,二姐姐明天要穿着见客。”
“也就是说,那双鞋得了二姑娘的喜欢?”
“姨娘,二姐姐从寺里回来后,性情随和多了,也不爱计较了。今天早上,大姐姐甩脸子给二姐姐看,我以为二姐姐会生气,谁知道二姐姐根本就没理会。”宋箬池依在邹姨娘身旁,轻声道。
邹姨娘眸光闪了一下,道:“三姑娘,你千万别学大姑娘。哼,三姑娘,你等着看吧,大姑娘会有苦头吃的。”
“我知道,我不学她。”宋箬池撇嘴道。
“三姑娘,二姑娘喜欢你的手艺,你就别怕辛苦,再做双鞋给二姑娘。”
宋箬池点点头,道:“我这次做的是粉紫的,下次做湖蓝的,我看二姐姐喜欢穿这两种颜色的衣服。”
“好姑娘,真是辛苦你了,都是姨娘没用,让你受委屈了。”邹姨娘想到宋箬池还这么小的年纪,就要奉承嫡母和嫡姐,仰人鼻息,眼眶微红。
“姨娘,我不委屈,母亲和二姐姐都待我极好。”宋箬池扯丝帕给邹姨娘按了按眼角,“你别难过。”
母女静静地依偎在一起,温暖着彼此。
晚上,宋绥从衙门回来,纪芸一边伺候他宽衣,一边道:“老爷,明日妾身请了易家的来,你多留意一下易家那两个兄弟,考考他们的学识。”
宋绥听这话,以为她是为宋箬湖相看人家,微微皱眉,“夫人,这易家虽然在前朝曾出仕为官,但如今已成是普通人家,配湖儿,这门第是不是低了些?”
“老爷,妾身不是给湖儿相看,是给溪儿相看。”纪芸把茶奉给他,淡然道。
宋绥脸色微沉,“那就更不成了,溪儿可是我的嫡女。”
“老爷,男子不看出身,女子不看嫁妆。若有能力,自可封妻荫子,若无本事,纵是做了官,也会落得个免官削职,祸及妻儿的下场。”纪芸正颜道。
“夫人这话是有道理,但是,在这广陵府,要找个门第相当,人品好,有本事的男子来庇配溪儿,比比皆是,没必要找个白丁。”
纪芸眸光一转,道:“老爷,溪儿去寺中一住四五年,吃了多少苦头,才回来我们身边,没娇养几年就要出嫁。妾身不企望别的,妾身就希望她能过得舒心,妾身不想她嫁去那些高门大户,天天在婆婆面前立规矩,妾身宁愿她低嫁。”
宋绥轻叹道:“夫人,不管低嫁,还是高嫁,都要到婆婆面前立规矩的。”
“妾身已打听过了,这易老太太待媳妇如同亲生女,易家家教如此,那易大夫人将来待溪儿也会一样。”
宋绥沉吟片刻,道:“夫人既然主意已定,为夫就依你,只是这事要等明年他过了春闱,才能定。若是他连春闱都通不过,纵是他家再好,他就没有资格娶溪儿。”
“这是自然,妾身断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白丁。”
宋绥捋着胡子,欲言又止。
“至于湖儿的亲事,这两年,妾身相看了好几家,可是湖儿都不满意。她虽叫妾身一声母亲,可到底不是妾身亲生的,妾身不好强硬的让她答应。毕竟成亲后,日子是她在过,万一两人不合,结成怨偶,她会记恨妾身这个嫡母一辈子的。妾身想,不如等明年春闱过后,榜上招婿,老爷觉得这主意如何?”纪芸察颜观色,知道宋绥要说什么,不等他开口,主动提及。
“夫人这主意甚好。”宋绥面露喜色。
“时辰不早了,老爷,等妾身换件衣服,就去花厅用饭吧。”
宋绥点了点头。
纪芸走进卧房,脸上的笑消失不见,冷着一张俏脸,泄愤般地用力扯着衣襟上的盘扣。宋绥坐在外面,荣荞等人不能出言相劝,只能动作麻利地拿衣服出来伺候她换上。
换好衣服,纪芸站在铜镜前,端详了片刻,长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努力扯出一丝笑容走了出去,“老爷,走吧!”
花厅内,宋箬湖、宋箬池和宋箬涓坐在椅子上喝茶聊天,四位姨娘候立一旁。
“三姐姐,听说你给二姐姐做了双鞋。”宋箬涓挑眉道。
宋箬池浅笑道:“今天做好,已送给二姐姐了。”
宋箬涓问道:“三姐姐,二姐姐穿那双鞋子可合脚?”
“二姐姐穿着很合脚。”
宋箬涓眸光微转,问道:“二姐姐她有没有给什么东西谢谢你?”
宋箬池看了宋箬涓一眼,垂下眼睑,道:“妹妹给姐姐做东西哪能要姐姐送东西答谢。”
宋箬涓怀疑地盯着她,“可是有人说看到你从二姐姐院子里出来时,怀里揣着个锦盒。”
“那必是她看错了,那是包鞋子的布。”宋箬池不想引起她的嫉妒,撒谎道。
宋箬涓见问不出什么,撇撇嘴,端起茶杯喝茶。
“自有针线房里的帮她做鞋,你用得着这么上赶着做双鞋送她吗?”宋箬湖鄙夷地斜睨宋箬池一眼,“放着姑娘不做,非要学那些卑贱样,讨好卖乖。”
宋箬池喝了口茶,慢悠悠地道:“父亲的教诲,我不敢忘,做姐妹当相亲相爱,我给二姐姐做鞋,是我做妹妹的一番心意。”
宋箬湖脸色微变,眸底闪过一抹厉芒,问道:“既是这般,三妹妹,我也是你姐姐,怎么不见你做双鞋送给我?难道与姐妹相亲相爱,还分人不成?”
“大姐姐若不嫌我做工粗劣,我就做双鞋送给大姐姐。”宋箬池好脾气地道。
宋箬湖冷笑两声,道:“你做的鞋我无福消受,你还是去讨好你的好二姐姐去吧。”
宋箬池微微浅笑,并不接话。
姐妹们不再交谈,花厅内一片寂静,直到宋绥和纪芸来,三人才起身行礼,“女儿见过父亲,见过母亲。”
“溪儿和淮儿去哪里了?”等众人行完礼,宋绥落座问道。
“回老爷的话,二少爷有位同窗生日,二少爷去赴宴了。”伺候宋淮的婢女上前行礼道。
“二姑娘来了。”门外传来婢女的通传声,接着披着披风,揣着暖手炉的宋箬溪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溪儿,你很冷吗?”早上宋箬溪进门请安时,已解下披风,放下了暖手炉,宋绥就没看到她这副打扮,这会见她穿得这么厚实,惊讶地问道。
“回爹爹的话,溪儿不觉得冷,可是溪儿的手冰凉,娘就逼着溪儿穿这么多衣服,怕溪儿受寒生病。”宋箬溪苦恼地道。
“你手为什么冰凉?”宋绥关心地问道。
“老爷,这事等回房再告诉你。”纪芸不好意思当着众人面说是她贪吃所至。
宋绥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要回房再说,但也没有再追问,道:“溪儿快会下,摆饭了。”
宋箬湖来用餐,坐的位置就有了变化,宋箬溪从右边坐到了纪芸身旁。桌上八菜四汤,四荤四素,正中放着砂锅鸡。宋箬溪喜欢吃鸡翅,香绣动作快,上来就将一个鸡翅夹进了宋箬溪的碗里,接着就去夹第二个,伺候宋箬湖的婢女竹杏的筷子几乎与她的筷子同时夹住鸡翅。
“鸡翅是大姑娘的。”竹杏脱口而出。
香绣一怔,就松开了筷子,竹杏就将鸡翅夹进了宋箬湖的碗里。纪芸皱了一下眉,不动声色地继续吃饭。
宋箬湖唇角勾起,挑衅地看了眼宋箬溪,见她专心地在吃鸡翅,似乎对没抢着另一个鸡翅并不在意,顿时觉得吃在嘴里的鸡翅没有那么美味了。
香绣没夹到鸡翅,就去夹鱼鳔,那也是宋箬溪喜欢吃的。不想,又和竹杏的筷子遇上了。宋箬池和宋箬涓含着饭,眼睛盯着两人的筷子。
“大姑娘爱吃鱼鳔。”竹杏道。
“香绣,我要吃香菇和菘菜。”宋箬溪轻声吩咐道。
香绣再松开筷子,去夹香菇和菘菜给宋箬溪。竹杏将鱼鳔夹进了宋箬湖的碗里。
纪芸神色未变地吃着饭,仿佛根本就没看到一般。
宋绥眉尖微动,看了宋箬湖一眼,眸色沉了沉,身为长姐,却无长姐之雅量,还要妹妹相让,把庶女交给妾室来养,犯了个大错,但愿还来得及改正。又赞许地看了眼宋箬溪,还是夫人教出来的女儿好,知道礼让。
柳姨娘脸上闪过一抹得意的笑,太太有什么了不起的,当着老爷的面,还不是什么话都不敢说。
许姨娘看到了她脸上的笑,鄙夷地撇撇嘴,蠢货。
五人安静的吃罢饭,奴婢们奉消食茶。
“夫人,明日之事,可安排妥当了?”宋绥问道。
“已经安排妥当,明日老爷与男宾们在景雅堂用饭,妾身和女宾在暖香堂。”
“如此安排甚好,辛苦夫人了。”
“老爷客气,这些都是妾身份内之事。”纪芸笑道。
宋绥沉吟片刻,道:“你们姐妹几个,虽不用做满腹经纶的才女,但也要明理懂事。为父明日托府学正大人替你们寻位好先生。”
“女儿会好好跟先生读书的。”四姐妹起身应道。
纪芸知道宋绥是嫌现在这位先生没有教好他的三个庶女,要另寻良师,眸底闪过一抹讥笑,歪脖子树任凭请再好花匠也弄不直。
坐着说了一会子闲话就散了,各自回房休息。
次日,天色依旧阴沉沉的,太阳被厚厚地云层遮拦着,散发着无力的光芒,好在没有刮风下雨,不会妨碍宾客们出行。
看到藕荷色绣紫薇花直筒圆领袍,下着水红长裙,挽着百合髻,戴着镶红宝石云雀花卉头面的宋箬池,宋箬涓难掩嫉妒,问道:“三姐姐何时得了这么一套好头面?”
宋箬池笑笑,避而不答,道:“四妹妹该进去给父亲母亲请安。”
宋箬涓眸光闪了一下,难道是昨天她从宋箬溪院子里出来,怀里揣的就是这套头面?“三姐姐,这套头面是二姐姐送给你的吧?”
宋箬池假装没听到,径直往房内走去。
宋箬涓在后面气得咬了咬牙,冷哼一声,不就是给宋箬溪做了双鞋,她也会。
姐妹俩进了房,宋箬溪正偎在纪芸身边说话,身上穿着崭新的粉紫色绣百花蛱蝶的窄袖对褙子,下系着白底绣红梅长裙,裙下露出一双粉紫色绣蝴蝶的绣花鞋,挽着双平髻,髻上插着镶紫宝石的五菱花,缠丝镶珍珠蝴蝶簪和小凤金钗,耳朵上是朵梅花耳坠,美得让人羡慕。
宋箬涓跟着宋箬池行了礼后,在椅子上坐下,道:“二姐姐这鞋子的蝴蝶就象是活的一般,绣得真好看。”
“这鞋子是三妹妹帮我做。”宋箬溪拉了拉裙子,让一双鞋全露出来,“娘,我觉得做鞋好难,亏得三妹妹年纪比我小,还能做出这么一双好鞋。”
“啧啧,亏你还有脸说呢。”纪芸嘴上说得嫌恶,眼中却满是慈爱宠溺的笑意。
“娘,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溪儿就是做不好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就你的理由多。”纪芸笑笑,看向宋箬池,“池儿今天这身打扮很漂亮。”
“谢谢母亲夸奖。”宋箬池笑道。
这时,宋箬湖进来,大红色绣牡丹团花宽袖对襟褙子,白色百褶裙,挽着近香髻,戴着镶红宝花钿华胜,赤金流苏簪,点翠垂珠蓝玉耳坠。
“你回去换过再来。”纪芸淡淡地道。
“母亲,女儿这身打扮有什么问题吗?”宋箬湖这身打扮本来并无差错,大红色也是主家常穿的颜色,问题是,宋箬溪没有选择穿大红色,她穿得是粉紫。按着闽国的礼仪,宋箬湖要配合她的颜色。
虽然在内讲究长幼,但对外讲究的是嫡庶,以嫡为主,庶为次。宋箬溪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早就让人通知三位姐妹。上次宋箬溪姐妹三人去易家作客,穿得是同色衣服,但细节还是有所区别的,这是为了突现出嫡出的尊贵。
“柳氏,你带大姑娘回房,告诉她错在何处。若是不知道改正,就留在房里养病好了。”纪芸把手中的杯子放桌上一放,冷冷地道。
“太太,大红色是主家的颜色。”宋箬湖这身打扮是母女俩商量出来的结果,柳姨娘也不觉得有什么错。
纪芸盯了她一眼,懒得与这对母女废话,直接道:“秦孝家的,大姑娘病还没好,不宜出来吹风,请大姑娘回房养病。柳姨娘也跟进去照顾大姑娘好了。”
“是,太太。”秦孝家的带着人将宋箬湖母女架了回去。
宋箬湖出来不到两天就又被关进房里养病,顺带连她的生母也一起被关了起来。
辰时未,第一个客人到了,是张府学正大人和夫人以及他们的嫡女张宛眉。张夫人带了四份礼来,可只见着三位宋姑娘,宋箬池和宋箬涓以前就见,只有宋箬溪面生,她就知道这位就是宋家嫡女,笑道:“这个定是宋夫人的宝贝女儿二姑娘。”
“小女见过张夫人。”宋箬溪笑着行礼。
“世侄女不必多礼,薄礼一份,世侄女可不要嫌弃。”张夫人送上见面礼。
客套了一番,请张家母女到房里坐下,奉茶闲聊。
第二个到的是姓赵的通判一家。
宋箬溪又收薄礼一份。
易家是第三个到的,易二夫人怀着身孕没来,易二老爷出门不在家,易大老爷夫妻带着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两个侄女前来,这是一次难得的与官员结交的机会。
“溪儿姐姐,我又来了哟!”易友德就进门,就笑呵呵地道。
见易友德就要扑过去抱宋箬溪,慌得易友贤赶紧抓住她的胳膊,飞快地道:“三妹妹,记住你答应娘的话。”
易友德站住脚,莲步轻移,摆出一副标准大家闺秀的模样出来。惹得宋箬溪掩嘴直笑,“德儿妹妹,你装得真象。”
“溪儿姐姐说什么呢,人家本来就是这样的。”易友德装得彻底,说话连牙齿都不露了。
易友贞和易友贤哭笑不得看着她。
“贞儿姐姐,贤儿妹妹,你们别管她了,到房里去与张家姐姐赵家妹妹说说话吧。”宋箬溪一串姐姐妹妹说下来,腻歪得要命,这什么规矩,为什么要姐姐妹妹这么称呼?
宋箬溪和宋箬池陪着两人到西边的暖阁,东边暖阁,夫人们在闲扯。
宋箬涓把易友德拉到一边,问道:“唯儿姐姐怎么没来?”
“唯儿姐姐回怀安了,你不知道吗?”易友德偏头问道。
宋箬涓大失所望,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那个美少年?
客人们就陆续来了,进二门,由小厮和婢女分别领去景雅堂和暖香堂,男宾就由宋绥父子接待,女宾就由纪芸母女招呼,宋箬溪收到十数份薄礼。
宋箬溪不象宋箬湖摆架子,笑意盈盈,和蔼可亲,让那些曾受过宋箬湖气的姑娘们暗暗点头,这庶出的就是比不上嫡出的。
到了正午,众夫人姑娘入席。开宴点戏,纪芸笑道:“这次让天籁居的戏班子她们唱这个月的新戏,希望各位夫人和姑娘们喜欢。”
各位夫人这个道:“早就想去开,一直脱开身,今日可以一饱耳福。”
“听说这戏挺好看。”
“是呀,说唱词也好听。”
婢女上菜,戏台上开场锣鼓敲响,好戏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