寮棚虽名为棚,却有结实的顶,突出的篷,四面围着竹制的壁,坐在其中,风雨无碍。又因为墙角根儿种着驱蚊草,蚊虫极少,因此雨天里坐在棚子中央,只有徐徐凉风夹杂着雨的湿意,沿着竹墙上儿壁粗的缝隙吹拂在人的身上,惬意得很。若再配上口感直接快意的酒和新鲜的鱼虾,会令人觉得人生快意也不外如此。
但,琉璃怎么快乐得起来?水石乔也心事重重,如坐针毡。四人围于一桌,似乎只有不明就理的萧九郎和初来窄到的新娘子无辜又自然。
新帮主夫人姓秋,名霜华,双十年纪,是个令人惊艳的美人,举手投足间娴雅优美,身量和琉璃差不多,在女子中算是高挑,一头乌发分外浓密,琉璃初见,脑海里闪出四个字:绿鬓如云。 琉璃的皮肤白皙,但帮主夫人却肌肤赛雪,明眸如星。
东京都美人如云,气质好的大家闺秀更是多如牛毛。就连琉璃身边的青黛,也是很出挑的模样,但相比起来,都差秋霜华一筹。这样的女子,天生就是该被男人宠在心尖上,捧在手心里的。就算见惯风云的萧九,方才隔远望见都自然生出好感,连民船误入官水的责任也不打算过分追究了。
“民女敬晋王殿下一杯。”秋霜华微笑福身,一手执壶,一手捏着执壶之手的袖子,姿态极美的给萧九倒酒。那酒壶是普通的粗瓷,上头用麻绳编了吊环,很简陋的。可被那只素手提着,陡然就像变成了上等玉器。
“可不敢受。”萧真微微欠了欠身子,虽客气,毕竟身份摆在那里。倒没站起来,“咱们私下里,不必这么客套。水兄是琉璃的亲哥哥,您就是她的亲嫂子。将来也是我的嫂夫人,这般多礼,岂不外道了吗?”
“初次见面,就算是自家人,也是应当的。”秋霜华执壶的手不抖也不退,满斟一杯。
萧九愉快的一饮而尽,待秋霜华重新落坐,转头面对水石乔,自倒了一杯。正色道。“水兄至孝。老夫人含笑而去。萧九相信,她老人家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水兄和嫂夫人一世合合美美。”说完此话。先干为敬。
吊唁信,早就发到江南了。此时当着水石乔的新夫人。不能再说至哀的话,却也不能恭祝新婚之喜,毕竟水石乔新近丧母,所以这样说,已经是极为得体了。
水石乔不得不陪,一扬头就灌进去。他酒量本大,可满腹愁肠,酒一落吐就剧烈咳嗽。
秋霜华连忙上前,温柔地帮他顺气、抚背,还拿帕子擦他湿了的衣襟,虽不言语,却好不体贴。从另一方面看,又像是在宣示主权。
琉璃沉默着,掩在衣袖中的手抓得死紧,因为指甲微刺掌心的疼,能令她保持清醒,控制她没有站起来跑进风雨里。她宁愿此时掉进翻腾的河水,也看不得石头“夫妇”秀恩爱。往伤口上洒盐是什么滋味,她终于领教到了。
“妹妹怎么了?脸色这样不好?”秋霜华照顾丈夫的百忙之中,也不忘记关心小姑。
萧九关注力重回到琉璃身上,有点担心和心疼,柔声温言地问,“还不舒服吗?有没有好些?还是比方才更严重了?”
琉璃摇头。
萧九就拿开摆在琉璃眼前的蒸鱼道,“那不要吃这些腥冷的东西,胃会痛。不然我让店家煮碗姜汤,我怕你是中了暑气,晚上又吹了冷风,闭住了汗。”
秋霜华对水石乔尽心尽力,琉璃觉得刺目。如今萧九对琉璃嘘寒问暖,水石乔也一样觉得心如刀割。可是两人偏偏不能表现出异样来,只能死忍着心里翻腾着的感情。其实他们之间那股子亲密感突然就消失了,几乎没怎么说话,连眼神也不交流,显得格外疏离。萧九早发现了这点,但他以为是琉璃见了新嫂子有些认生,所以尽量活跃气氛,没有怀疑其他。
然而,萧九把清蒸鱼挪到秋霜华面前的举动却又引起意外反应。清风吹过,微冷的鱼,散发出了一些腥味,秋霜华突然捂住口鼻,干呕了几声。
瞬间,所有人的脸都白了。
秋霜华是身体不适,萧九是觉得自己唐突,琉璃是因为新的打击,水石乔的感情更为复杂。
这才多久,帮主夫人就有孕了吗?他们是在石夫人弥留之前成的亲,就算立即圆房,之后石夫人过世,一直忙着丧事……那是在重孝期间,应该连酒肉都禁绝,何况行房?那么……这是……石头面对如此美人,得有多忍不住才会如此。
他娶了她,他喜欢她,他让她有了孩子……琉璃痛彻心扉,还以为有心理准备,哪想到这种伤心是准备不来的。它要击跨你,你根本躲不开。
水石乔冤枉,目光控制不住的落在琉璃身上。他想摇头,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不能!
还好此时,咔啦啦的雷声响起,掩饰过了这阵突如其来的尴尬。
琉璃想快点离开,水石乔更想快点离开,但这雨却下足了一个时辰,好不容易熬刑般的熬过雷停雨歇,四个人才分别回到自己船上。当晚,琉璃就病了。中医讲究人的意念,她的心碎成了血渣,身体怎么会没有反应?
水石乔心疼得不行,可直到回了水府,他也没敢近距离去探望。因为萧九自责没照顾好琉璃,自从接管了东津府的海运事宜后,第一次请假,没去上差,亲自留下照顾。秋霜华也很殷勤,对小姑很是上心,每天端茶递水,做饭熬药,不假手于人。大家都说,这嫂子真贤惠。而在这种情况下,水石乔怕控制不住自己把琉璃抱在怀里,只能死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