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富贵,若是一路爬高,盛极必衰。
镇北王顿了顿,继续道:“以后我会盯着你的。”
他说的很严肃,也很诚恳。
这让许晗忽然对他有些改观,难道说从前那些种种,真的是镇北王对她的磨炼。
可如果是磨炼,那也太逼真了些。
而且,她不相信镇北王会不知道许昭私底下的那些小动作,他既然没阻止,那就是默许了。
那分明就是想要将她置于死地!为何?
许晗有些迷茫的看着镇北王,百思不得其解。
从前要不是有个软肋徐氏,她也不会和镇北王做低伏小,镇北王叫她不好过,她有的是法子给他把堵添回去。
就比如着金吾卫指挥使,原本她可以拒了的,可她偏不。
镇北王想让她做一辈子的纨绔?她就不。
“许晗。”镇北王突然叫了她一声。
“你母亲对你宠溺太过,你记得你是男子。”他将那男子两字咬的极重,“你虽然已经做了堂官,但以后的路还很长,不可懈怠。”
“还有,离皇子们远一些。”
这个不用镇北王提醒,她都知道的。
虽然镇北王名义上没有掌兵权,战时才临时接诏令受委任。
但如今镇守北疆的兵将几乎都是跟随历代镇北王出征有功,受赏而升的,这股势力也许一时不显眼,可一代代累积下来。
要说那些皇子没有一点想法,是不可能的。
“父亲所言甚是,孩儿谨记。”许晗站起来,拱手说道。
她肯定会好好利用这个职务,查访更多当年霍家白帝谷一仗的真相。
从镇北王处回到徐氏的正院,母女俩又抱在一起腻歪了一下。
这一晚,徐氏没让下人侍候她,而是自己帮着她穿衣沐浴,打理头发。
徐氏站在她身后,帮她整理长发,许晗看到镜子里的她,可能看多自己男性的样子,这样头发披肩,有点孱弱,甚至柔和的感觉让她很不习惯。
她拢了拢头发就要挽起来。
徐氏在她身后按住她的手,“晗儿莫急,头发要好生通一通,梳一梳的。”
她缓缓握住许晗的手,道:
“当初是母亲错了,不该为了和你父王置气,把你做了男儿来养,可如今咱们已经没了退路。”
“从前你做闲散的勋贵子弟也就罢了,可如今你入了官场,同以往就不一样了。”
“男人都是色令智昏的,你可明白……”
许晗知道母亲想说什么。
她从前做霍十一娘的时候,是父兄在上头庇护着她,可现在,她希望能真正手握权势,只有握在手里的才是真的。
才能一步一步达到她的目的。
她靠在徐氏的怀里,环抱着她的腰,汲取她身上温暖的气息,低声道:“我让娘操心了,我会小心的。”
徐氏拍着她的背:“说什么话,要不是我当年糊涂,你哪里用受这个罪?”
徐氏沉默了一会,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来说去,总是怪我当年瞎了眼,看上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冷冷一笑:“你父王那边,你也注意些,过去的事我也不和他计较,若是他往后还要那样对你……”
她声音狠辣,“我必然让他知道报应两个字怎么写。”
许晗很清楚这个娘亲的性情,为人光明坦荡,然而秉性过刚,就易折。
她不希望徐氏和镇北王做出什么两败俱伤的事情。
当年两人也是两情相悦才在一起的,为何到了后来,夫妻会反目成仇。
这一晚,母女俩同榻而眠,当然,并未让其他人知道。
次日清晨,许晗醒来的时候,徐氏正坐散着头发,穿着中衣坐在榻上,见她醒来,徐氏走到床边坐下,
“晗儿,母妃想了一夜,皇帝不会无缘无故的让你去做这个指挥佥事。”
“思来想去,大概还是和你父皇有关。”
她随口道:“皇帝不是个愚蠢的,你是被王慕山看中,王慕山是大儒,学的是文,为何皇帝让你去做武职?”
“当年请封世子的时候,皇帝就看出我和你父亲不和,或许皇帝就是想利用这不和,让整个镇北王府都不和。”
听徐氏说一夜没睡,许晗一惊,顿时爬起来,让徐氏去好生休息。
徐氏虽说没睡,可精神格外的好,眼神明亮,她将皇帝可能的想法都掰开来和许晗说了一遍。
许晗悚然,母亲徐氏是蜀地徐王府的嫡女,不只性情坦荡,就是见解也很独到。
她越发的肯定这样的徐氏能看中镇北王,那镇北王应该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这中间定然发生什么不为外人知的事情。
正当两人在说话的时候,徐氏的贴身嬷嬷匆匆从外头走了进来,
“娘娘,外头回事处闹起来了,管事差人来找您过去。”
徐氏蹙眉,这样大清早的,回事处有什么闹的?
她嗯了一声,“可知道是什么事闹起来?”
嬷嬷道:“是有个闲汉头子,来拿银子,说咱们府上有人允诺了借他的,无赖撒泼,如今二少爷也在过去了。”
许晗也皱了皱眉头,她吩咐嬷嬷,“母亲还没洗漱,你让丫鬟帮着她整理,我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说完,就出了屋子,去了前院。
她到的时候,有几个穿着袄子,手抄在袖笼里的汉子见到她过来,其中一个顿时眼睛亮了起来,
“世子爷,你可是来了,我那边急着用钱呢,你说要放给我的银子呢?”
许晗脚步微顿,眯着眼睛看向那汉子,借银子?她什么时候允了别人借银子出去?
边上回事处的人表情都有些怪异,看着她不说话。
这里头必定有猫腻。
许昭站在边上,看着许晗:
“三弟,这几个人是来找你的,说你答应放给他们银钱,每月六分利。”
“我倒是也不信,没想到他们拿了证据出来,上头可是有你的印签呢。”
“你哪里来的那样多银子?已经在外头放了三千两白银了。”
“不过,三弟,你怎么做出这么糊涂的事?朝廷可是明令禁止放印子钱,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许晗闻言,笑了起来,她慢慢走到许昭面前,一字一句问道:
“二哥,你为何不肯放过我?”
许昭嗤笑一声,回望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不放过你?这是可与我无关!”
“哈。”许晗嘲讽一笑,“你做的事情还好吗?”
她冷冷地看着许昭,淡淡地道:“为何事情出的这样凑巧?早不来找,迟不来找,偏偏是我被皇上钦点为金吾卫指挥佥事的时候来找。”
许昭默然地看着她,“你问我,我问谁?这放印子钱的事,还是要禀明父王的。”
“随便,正好,也让父王查个明白,到底是谁在陷害我。”许晗冷笑道。
徐氏那边听说许晗放印子钱的事十分错愕。
她的晗儿怎么会在外头放印子钱?如何可能?
她又不缺钱,为何要去做朝廷明令禁止的事情?
“定然是有人在害晗儿。”徐氏当机立断,吩咐身边的嬷嬷。
“将晗儿院子里的丫头,小厮,凡是进过她院子的,都拿过来问话,再把守院的婆子叫来问这几天都是谁来过。”
嬷嬷立即下去,叫了大丫鬟过来,将许晗院子里的下人都聚在一起,一一排查。
镇北王院子里,听说许晗放印子钱的事情,久久没有说话。
最近事情真是一件接一件,他闭了闭眼,心里突然有些烦躁。
“父王,那几个上门讨钱的人还在,您可以派人去问他们,还有他们拿着盖有三弟印签的条子,人证物证俱全。
没想到,三弟竟然不承认,这实在是让人胆寒。”
镇北王背着手站在桌前,“许晗,你有什么想说的。”
许晗分明就知道镇北王不会信她,更何况人证物证俱在,更不会信了。
她淡淡地道:“我什么都没说,二哥已经定了我的罪,倒也是怪了。”
“父王,这事本就蹊跷,若我真是放印子钱,我何必告诉别人我的身份住处,难不成我会蠢的叫别人找上门来拿钱,再让您发现不对,好狠狠地责罚我。
让我丢了差事吗?”
“在昨日之前,也没人知道我会升任金吾卫指挥佥事啊。”
许昭语调平平地说道:“谁知道是不是你用王府世子的身份来镇压他们,这样他们不敢不服。
也不敢不还你的钱。”
许晗微微一笑,慢吞吞地道:
“二哥,你就不觉得奇怪,那闲汉头子一见到我,立刻就将我认了出来。
可自从父亲斥责我不该去兰香坊后,这段时间我可是宫里一旦休沐,就直接往家里赶了。”
“试问那些人是何时何地见过我的?”
“不如将那些人都叫过来问问看。”
许昭嘴角轻轻一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越发的觉得这个弟弟竟然十分思维敏捷,善于分析,层层深入。
从前,果然是自己太小看她了吗?
只听许晗继续道:“我房里的银钱来处去向都有一本帐,二哥,刚刚我们是一起到父王这里来的。”
“我也做不了家长,不如派个人去拿来看看?”
许昭不再说话。
“这事不能轻易放过,就算不是你,也得把这个人找出来,今日那上门的人,还有你屋子里的人都叫过来。一一审问。”
他忽然严厉道:
“无论放印子钱的是谁,闹出事来,都和你有关,你也担了个失查的罪责。”
“等会那些人都交给你审问,就当是你升职的第一件差事。”
不过大半个时辰,就审问的清楚了,那几个闲汉说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放印子钱的人告诉他们,如果有需要就上镇北王府来找世子,还告诉了他们世子长什么模样。
至于她屋子里的人,更古怪,均说没人找他们拿过银钱。
现在就是条子上她的印签,是从哪里来的?
还有,那些银钱,又是谁给闲汉头子的?
再问,那闲汉头子竟说不出到底是谁给的钱,因着每次交钱时,无论男女,都是蒙着面纱的。
她看了看许昭,这个印子钱,肯定是有人放出去的,但这个人绝不会是许昭。
他的神情没什么异样,不过是落井下石罢了。
就算他在后头推波助澜,也绝对不是主谋。
许昭不傻,只要放印子钱被发现,追查下去,到最后放印子钱的就成他了。
那不是引火烧身吗?
但是这个人,敢这样明晃晃的陷害她,就是因为拿到了她的印签!
就算事发,她也得了一个管理自身不严的过错。
果然,镇北王严厉地看着许晗,
“不管是不是你放的印子钱,但你印签流出去都不知道,总得来说还是你的错。”
“没有管束好下人,看管好自己的东西。”
许晗淡淡地看着镇北王,“父王心明如镜,应该知道,这些人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分明不是为了银子。
而是为了闹事,没有有心人在外面指使,您信吗?
这个关口上来闹,其心可诛!”
“我的错,我认了,不过真的要查,也定然能揪出背后指使的人,但这事查下去,对王府的声誉无益。”
镇北王‘哦’了一声,忽然道:
“你一个院子里的事情都弄不清楚,让人钻了空子,你马上就要进入官场,那个时候再没人能袒护你了。”
“今日,你服也罢,不服也罢,都要打十板子,让你涨涨记性,将来别再犯这个错误。”
“因为你犯不起!”
“至于你金吾卫上任,我会上折子和皇上说,延迟几日的。”
意思就是这顿打,是跑不了了。
许晗静静地不说话,外头有人捧了家里的家法棒过来。
家法棒是祖传的,打人的那头细细扁扁,打在身上是非常疼的。
许晗看了那棒子,在想要该如何的运功,才会只伤皮肉,不伤筋骨?
外头‘砰’的一声响,所有人都偏头看向窗外,只见徐氏一身正装,带着人走了进来。
“许均,你敢动我儿子试试!”
镇北王面色铁青,克制着声音,“阿秀,你别闹,放印子钱不是小事,不管如何,许晗都有错,她就得受罚!”
“许均,你明知道暄儿过世后,我就只剩下一个儿子,不喜欢看到他就罢了,为何你总是罚他这样,罚他那样?”
“我说过了,你要嫌弃他,我可以带着他离开王府,给你的心头好腾出位置,可你又舍不得我徐家的势力……”
徐氏面上挂着惨淡的笑,语气凉淡。
镇北王许均负手而立,身形高大,他面上带着痛苦之色,听到徐氏说唯一的儿子时,面色微微恍了恍,冷哼一声,语气嘲讽,
“唯一的儿子?这府里可不只许晗是你的儿子,许昭,许晔哪一个不是你的儿子?”
这对夫妻,曾经也有过热烈情缘,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疏离了,最后成了今日这样的陌路。
徐氏冷笑,“我徐丹秀膝下如今只有一子,可高攀不起你其他的儿子。”
她眼睛冰冰冷冷的,只盯着许均。
她的晗儿这样的好,她生过最好的孩子,她为何要让许均这个贱人一再的伤害她?
她快步走到墙边,拿下挂在上头的一张弓,抽出箭筒里的箭,弓瞬间被拉满。
只要她一放手,箭头就会朝着对面的男子射去。
徐氏微微昂着头,窗外的清风吹过她的面庞,带起她鬓间的乱发,
“许均,放印子钱的事,你要么去查个清清楚楚,要敢动我儿一根汗毛,我就让你百倍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