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继藩心里倍感欣慰。
陛下对于太子的夸奖,已是不胫而走。
兴大明者,太子也。
这短短的一句话,看似是轻飘飘,却又沉重无比。
显然,这是陛下顺天府的认可。
顺天府虽然破坏了官不修衙的规矩,也虽然开设公学,教授的却是新学的学问,总让一群老古董们看了生气。
可是,又能如何呢。
无可奈何花落去,人家既有宫中支持,又很凶,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民心在彼,这浩荡的潮流,已不是几个酸秀才可以阻挡的了。
而此时,保定巡抚欧阳志奉旨,交卸了自己的职责,随后,入京。
抵达京师时已是傍晚,当日是不可能面圣的了。欧阳志先来见方继藩。
师徒二人,许久不曾见了。
欧阳志见了方继藩,纳头拜下,眼里热泪盈眶,哽咽道“学生见过恩师。”
欧阳志是个有良心的人。
他比任何人都珍惜自己的恩师。‘
没有恩师,自己不过是个小秀才,而如今,却是封疆大吏,受了恩师的传授,自己才有了今天,想到自己在保定布政使司所作所为,再多的成绩,终究也是饱受质疑,若非是恩师在京里为自己遮风避雨,挡着那些明枪暗箭,哪里轮得到自己在保定大刀阔斧。
欧阳志泪洒了衣襟。
恩师他老人家……越发的显得年轻了。
反而是自己……已有了几分老态。
毕竟,已经年近四旬了。
方继藩坐在椅上,朝他点头“嗯,不错,不错,你回来了,还记得为师,很不错。”
这话却让欧阳志颇为恐惧。
什么叫还记得为师,莫非是恩师责怪我不恭吗?他不敢抬眸卡方继藩,而是诚惶诚恐道“弟子在保定,无一日不谨记着恩师的教诲,也无一日,不挂念着恩师,这几年,弟子繁忙于公务,操劳于案牍,疏忽了侍奉恩师的职责,实是弟子该死。”
方继藩吁了口气,心里想,他怎么怕成了这个样子,我这个做恩师的,难道这样可怕吗?
他细细想来,自己并不是凶神恶煞之人哪!
哎……
想不通,欧阳志怎地如此怕自己,不过也没关系,徒弟对自己有敬畏之心,还是好的,因而他便朝欧阳志招手。
“起来吧,不要如此,你坐下,来,喝口茶。”
欧阳志沉默片刻,方才起身,欠身坐下。
方继藩道“此次陛下诏你回京,想来是另有布置,只是……为师在想,接下来,接替你在保定推广新政的新任巡抚,可有人选了吗?这保定布政使司,关系重大,陛下到时,一定会询问你的建议,你心里可有人选。”
欧阳志沉默。
方继藩觉得和他交流会气死自己,拉长了脸,等他反应过来。
欧阳志才道“恩师,弟子已经有人选了,此次挑选的人选,不是别人,乃是杨一清。”
方继藩吓着了,卧槽,杨一清,这人不是和自己有仇的那位吗?
他当初可是山西巡抚,此后进了都察院,为了对抗新学,甚至不惜去做一个通州的知州,可谁料到,最后他弄的一塌糊涂,弘治皇帝大怒,贬他为通州的一个小吏。
这家伙……居然还能咸鱼翻身?
他当我方继藩是啥了,真以为我是方大善人哪。
见恩师脸色更不好看,欧阳志耐心道“杨一清自为通州小吏之后,工作极为负责,学习的很快,进步神速,他先在通州下辖的县里做文吏,此后几经升迁,对于工商业的了解,已不在其他人之下了,而且他是一个有独当一面的才干之人,学生在保定,有时也会焦头烂额,虽然身边有不少得力的人才,可这大局观最强的便是他,此后他接任了县令,保定府通判等职,也一直做的极好,保定布政使司在一年多前,建起了一个新区,意在与京师对接,一年多前,那里只是不毛之地,是他来主持着这新区,其政绩,在保定布政使司所辖的州府还有各县,都是一等一的。”
欧阳志又沉默,而后道“不只如此,他对新学,也有建树,曾多次因新政和新学之事,请教学生,起初的时候,学生还指导他,到了后来,他竟能举一反三,来为学生解惑了。此人是个大才,而今已是洗心革面,且是政绩卓著,官声极佳,所以学生以为,他是当下最适合的人选。”
方继藩“……”
杨一清确实是个有真本事的人。
他本就是个做过封疆大吏的人,还管理过马政,当初之所以获罪,根本原因就在于他有属于他的时代局限性。
而一旦这样的人,他意识到从前的路走不通了,开始真正放下了自己的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身去学习新学和新政,他所爆发出来的潜能,与他此前的人生经验结合一起,某种程度而言,绝不是那些平庸之人可以相比的。
方继藩吁了口气。
人精就是人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