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白一紫，两人均是凝空伫立，同样是长衣飘飘气宇不凡。一个紫衣缕缕，无风自动，紫气虽笼罩住了面容，却丝毫不损超然物外的气质，反而添加了几分神秘感；另一个白衣浮动，毛发全白，洋洋洒洒的银发和长须再加上肃穆端详的面孔，浑然一个遗落尘世的化外嫡仙。
“欧阳淳风？”
紫衣男子有些讶异的说着，惊疑地看着白发苍苍的欧阳淳风，袭长的右袖袖口处拇指指尖在其他小指的关节处飞点着，竟是在屈指掐算！
传言，精通占卜之术的道法高人，屈指之间就能洞悉天文地理，掐算之际察晓过去未来。更有甚者，能通过大神通将大道福缘等等以掌纹的形态显现于一掌之内，谓之“掌中知天下”。
当然，这两种手段历来被修行中人说成是天下小说家硬搬出来的噱头，修行一事，本来就是逆天而行，是以修行中鲜少有谁会花大心思去专研这些个把“天定命数”经常挂嘴边的占卜之术。
就连早已飞升而去的嫡仙李太白，也曾说过“掌中若能识日月，神佛不请君自来”之类的话语，可见占卜之术在整个修行界式微到何种程度。
紫衣男子右指的动作停了下来，看着欧阳淳风的眼神终于是变得有些不一样。
“我辈修炼中人，悠悠岁月也只不过如弹指一瞬，所见天资绝艳之辈多如过江之鲫，于我而言，尽是过眼云烟罢了。即使你我立场不同，但是你欧阳淳风所行之事，却不由让本仙尊暗生几分敬佩之意。当年你能以凡胎之身而声名传遍整个华胥仙国，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土！”
“多谢谬赞，愧不敢当。”
欧阳淳风脸上变清没有丝毫变化，双眼平静无波地看着紫衣男子，接着说道：“阁下仅凭一身外法相就有如此气象，更是身在天外，在几千年岁月之中提前埋下伏笔，遥遥布局，谋略之深远，倒是让我欧阳淳风望尘莫及。”
紫衣男子轻轻抚了抚虚幻的衣袖，像是扫去上面积沉下来的些许尘埃。如他这般人物自然是听出了欧阳淳风话中的讥讽之意，只是在茫茫岁月之中所见过的大风大浪不知凡几，心境早已不动如山，如若不是碰到某些玄之又玄的因果牵引，就难以再生出丝毫波澜。
看着手持短剑的欧阳淳风，紫衣汉子淡淡说道：“本仙尊算尽天机，花大心血在此间布局，倒是没算到你欧阳淳风竟然以太液之水掩盖天际，让自己的一缕残魂存留至今。说到底，还是你棋高一招。只不过……”
说完，紫衣汉子沉吟了半会，说出了一个让李易宁难以置信的秘闻。
“当年你自毁个人通天之路，以至于神魂九分，飞升之体下落不明，最后难逃泱泱大道，必将人死道消，所换来的不过是后世的滚滚骂名，甚至自己的后辈子孙都受你牵连，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值得吗？”
“值不值得，谁知道呢？”
欧阳淳风笑了笑，“我欧阳淳风平生所做之事只遵循本心，所作所为无愧于心，后人如何评论那是后人的事，在下生前不为头上三尺青天束缚，死后安能被身后之名所累？至于后辈子孙是福是祸，那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紫衣男子闻言久久不语，紫气笼罩下的脸庞不知是何表情。
沉默了近半刻钟之后，欧阳淳风淡淡说道：“我知道阁下的话外之意，好意就只能心领了。你我所求之道迥异，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欧阳淳风从几千年前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起，就没打算让自己活下来，更何况是现在。”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紫衣男子幽幽说完，右手朝欧阳淳风一扬。
一道紫色流光从紫衣男子右袖中飞出，竟是一朵深紫色的妖艳莲花花苞！
花苞饱满圆润，花托与九片萼片紫得发黑，连同其上暂未开放的花瓣，不断散发出阵阵神秘的紫色光蕴。花苞速度奇快无比，眨眼间就飞到了欧阳淳风头顶六尺高的空中。
“轰！”
小巧精致的莲花花苞在空中停下之后，突然迸发出一股毁天灭地的骇人气势，引得四周空间不停颤动，无数头发般大小的淡紫色透明气流从花苞萼片之下闪电般飞出，如蝉蛹一般，一下在将欧阳淳风四周的空间重重裹住，密密麻麻的紫色符文如流光一般不停在上面闪动。
欧阳淳风虚无的身子晃了晃，眼神有些凝重地看着乍然出现的困住自己的半圆透明紫色气罩，其上不断流动的神秘紫色符文让他原本就只是虚化而出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轻轻抖动，像是随时都可能会烟消云散一般。
“欧阳前辈！”
刚缓过劲来的李易宁见这突兀出现的妖异莲花竟让自己神魂颤栗，想来必是专门针对魂魄一道的厉害手段，欧阳淳风生前哪怕再叱咤风云，现在却仅剩的半缕残魂，如何能抗得住？
当下忍不住大喊一声，就要拖着还没恢复过来的身体冲跑过去。
可能他自己都忘了，他跟欧阳淳风只是认识不到几个时辰，而且他认识的还是个在史书上凶名赫赫的大魔头！
世事如棋，人世间的人与事，讲得是一个“缘”字。有些人可能几十年朝夕相处依旧形同陌路，有些人却因为简简单单的一个照面，甚至只是一个礼貌性的相互微笑，都可能生出一见如故之感。此间缘由，恐怕就是翻遍三教九流之中所有圣人留下的圣言和经典，都难以找出答案来。
“你别添乱！”
楼春雨有些粗暴地在身后扯着李易宁的银发，制止了他的动作。
脑后一阵阵扯痛让李易宁回过神来，有些诧异的看了楼春雨一眼，此刻终于是在楼春雨身上看到了熙寒烟的些许影子。
场中。
紫色莲花花苞倾斜而下的紫气藤条错综复杂地缠绕出的透明圆蛹，蕴光闪闪，其上的神秘符文流动速度越来越快，像是有什么东西通过密密麻麻的紫气藤条缓缓流向花苞。
“波”的一声低响，花苞四周空间荡出一个巨大的球形涟漪，整个紫色花苞一边慢慢转动，一边诡异地缓缓绽放着！
九片紫色晶莹的花瓣荧光阵阵，均匀地朝九个方向谢谢指向高空，花瓣的尖端处时隐时现，竟是无声无息的划开莲花之上的空间！
随着莲花的开放，欧阳淳风原本就虚无缥缈的白色身形越加虚幻，像是随时都可能烟消云散一般。
世间缓缓流逝，估摸半刻钟之后，整朵莲花终于是完全正方，九片花瓣围绕之中，生出了一个浅紫色的莲蓬，一颗深紫发黑的莲子深陷莲蓬中央，莲子紫蕴萦绕，外衣之上飞快流动着若有若无的细小紫雷，一看就知道绝非凡物。
“啾！”
一声刺耳之声传出，莲子从莲蓬之上迸发而出，速度比闪电都要快上几分，奇快无比地朝东方天际飞闪过去。
李易宁骇然，如此快速飞动的物体竟然像是直接无视空间的束缚，除了能看到一道紫色流光，竟然没引起空间的丝毫波动。
遥远的东方天际，常人视线难以触及之地，一个散发着荒古气息的八卦状古井突兀地出现在湛蓝天空之上，古井四周白云朵朵，不但遮住了古井散发出来的气息，更是把古井四周的空间重重掩盖。古井之内滚滚而出的紫气一出井口即刻化作虚无，使得井口外的空间不停扭曲，荡出一串串龟纹一般的古怪涟漪。
紫色莲子在空中化作一道紫光一闪而逝，眨眼间就要没入古井之内。
就在此时，一团白光后发先至，直接一股脑撞向古井。
“轰！”
天际震动，冲撞而上的竟是一团晶莹透彻的液体，冲撞之下，古井、白云瞬间烟消云散，天际恢复一片湛蓝！
飞闪而来的紫色莲子像是撞到硬石之上的水珠，化作三三两两的紫色水珠之后瞬间随风而散。
“哗！哗！”
天际恢复一片清明之后，之前的白色液体如有生命一般哗哗作响，体积一下乍泄开来，好一弧波光盈盈的太液之水！
遥远的东方天际一片湛蓝，无云无雾。一池清澈透明的太液之水聚而不散，像是一群重获自由的精灵，时而幻化为一株古木，时而又变化出无数日月星辰。最终像玩累了一般，化作一道七彩虹光一闪而逝。
雷神塔五行山之上。
画地为牢大阵中，妖异的紫色莲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欧阳淳风的身体经此境遇，变得愈加虚无缥缈，如果说原来是由湖水凝聚而出，那么此时就像是雾气拢聚而成，仿佛一阵风就能随意吹散。
“没想到你不但借来一弧天外的太液之水，使得残魂苟延残喘了几千年，还用炼魂之术成功短暂炼化了它们！本仙尊到底还是小看了一个能以炼魂之术惊动整个华胥仙国之人！”
紫衣男子话语之中第一次出现了阴沉之意。
欧阳淳风表情依旧没有丝毫变化，“我知道尊下能耐滔天，若是本尊降临此界，我这一缕残魂顷刻就会烟消云散，就算有太液之水也是徒劳无功。当然，前提是尊下敢不顾天道反噬，跨界而来。”
紫衣男子紫气笼罩之下的脸庞一片铁青，阴森说道：“你用太液之水切断了我与本尊之间的牵绊，固然能封锁此间消息，但你可别忘了，这样也会使得我这以身外法相不管做什么，都不会受到大道因果的影响。若是在你欧阳淳风的全盛时期，倒是能与我这一法相较量一二，但此时你不但仅剩一缕残魂，还因为之前施展的炼魂之术，魂魄即将湮灭于天地间。到时候，别说山上这些小家伙，就是跟你欧阳淳风有一丝半缕香火情的后辈，都要通通跟你陪葬！”
欧阳淳风对他的威胁之语置若罔闻，虚无的右手轻轻提了提吞天短剑，微笑说道：“世人皆知我欧阳淳风在炼魂之术的造诣上天下无双，却没人见过我出剑。”
说完，回头看了眼李易宁，笑着说道：“小家伙，看仔细了，这是我在世间第一次出剑，也是最后一次出剑。当年上昆仑入秘境，在经过剑冢山之时悟出了一剑，虽然在剑道之外，却也引得剑冢山之上万剑齐鸣！”
欧阳淳风说完，右手短剑往前一扬，剑尖朝着不远处的紫衣汉子轻轻一点。
整个动作平实无华，如此招式，哪怕是从未碰过刀剑的孩童都能做出来。
只是，随着短剑的轻轻往前一点，整个空间像是完全被禁锢，画地为牢大阵之外天地变色，汹涌澎湃的天地灵气滚滚而来。
“轰！”
天地震动，紫衣汉子所在位置连同他头顶之上的十几丈虚空直接炸开，虽然转眼间有弥合了回来，但之前还高高在上的紫衣汉子却是还没有半点反应就瞬间化为虚无，就连笼罩山顶的画地为牢大阵也瞬时破碎，浓郁的五行灵气如飓风一般四处飞散，不多时就回归了天地之间。
李易宁整个人呆若木鸡。
如此剑法，早已超出了返璞归真的范畴，隐隐之中他好像抓住了什么却又朦胧难明。只觉得这一剑与在雷神塔一层流沙绿洲中见到的天外而来的那一掌有着一脉相承之意，如果说那一掌是九天之外的神殿遥不可及，那么这一剑就是满天的日月星辰，虽然依旧触摸不到，但至少指明了方向。
“小家伙，此招叫‘撼昆仑’，希望对你有所裨益，以后的天下，都靠你们年轻人了。”
欧阳淳风飘渺的话语萦绕耳边，吞天短剑缓缓飞回李易宁脚下，但那个白色的身影却是已经消散于天地间。
在欧阳淳风身形涣散的瞬间，距离公孙府无限远的一座无名古山的山洞之内，一位盘坐入定的青年男子突然睁开双眼。青年男子长发飘飘，目若流星，长相俊逸爽朗，身上穿着一件白色貂袄，即使已经长时间入定依然不染丁点尘埃。青年男子修长的双手微微颤抖着缓缓抓向放在双膝之上的长剑，却未料到，还没等他的双手碰到，膝上三尺长剑的剑鞘忽然无声无息地消散掉，仅存一柄寒气逼人的无鞘剑身。
无鞘之剑！
青年男子的眼神与剑身一般，冰冷异常。
与此同时，一个遥远的山谷中，一头年老的骡子之上，安闲端坐着一位身穿白色儒服的男子，男子长相儒雅端庄，用儒巾扎绑的头发随着骡子的脚步在身后轻轻摇荡，看起来好不潇洒。
盘坐于老骡之上的男子像是不被路途颠簸之扰，正津津有味地盯着手中有些发黄的线装书，书籍书面中央用篆字优雅写着“夫子圣言”四个大字。
原本轻松跋涉的年老骡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骡子之上的男子微微皱了皱眉，左手有些慌乱的急忙把书本翻到扉页，儒雅气质一扫而空。
只见有些泛黄的书籍扉页之上，那个红色的藏书印中原本的“伯安”二字早已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