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死生亦大矣

半夜的医院走廊里显得格外的安静，一个小小的声音，也能在走廊中荡起回音。楚逸之几人在太平间门口闲聊着，看门的大爷刚开始话不多，显得有些沉默，后来在嘬了几口小酒后，便打开了话匣子。不知道是因为杯酒微醺的缘故，还是因为今晚的太平间一改往日冷清，显得有了几分人气。

一口小酒入肚，满腔故事尽吐。看门的大爷感叹道：“不瞒你们说，这还是这几年来我最开心的一晚上，难得有这么多人陪我说话。”这年迈的男子姓江，已经在这里打理太平间近十年了。

“大爷，您平时守在这里不害怕吗？”王月梧关切地问道。在她看来，这大叔一个人守太平间也挺不容易的，还常年与尸体作伴，让人同情。

看门大爷答道：“嗨，谁不怕呢？刚来那会儿啊，确实挺害怕的，毕竟这里面全是尸体，虽然我只是看管一下，但想想也挺渗人的，不过后来待着待着，居然还慢慢习惯了。老头子我啊，也没什么朋友，糟老头子一个，还爱喝两口小酒，也不遭人待见。也是医院领导看我可怜，安排了个轻松的差事给我，也算能把自己养活。后来习惯了后啊，有时候晚上我就来这门口坐坐，没人说话，我就只能跟里面躺着的说话。久而久之，也不算孤单。”

陪着尸体说话，在常人看来仿佛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但是对这个江姓大爷来说，已经习惯的不能再习惯了

“江大爷，那您的家人呢？”王千钧轻声问道。

‘嘶’，白酒入肚之后，江姓大爷觉得肚子里有点烧。或许是酒太烈的缘故，在灯光映照下，楚逸之看到江大爷的眼睛微红。半晌之后，江大爷答道：“家人啊？没有家人了，现在就我一个人。”他嘶哑的声音满是沧桑，脸上的沟壑让人很难看出他的神情，楚逸之他们只能从他极力掩饰的语气当中，听出了落寞与哀愁。

“其实啊，你们也不用觉得我可怜，曾经我也想过我是不是可怜了一些，但是想到我年轻的时候的所做作为，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可怜了。现在我还能有一口气，在这里工作，每天喝点二锅头，已是上天垂怜了。”

“你别说，在这儿，其实也挺舒坦的。虽然这里面的尸体都不能说话，但是他们却是最好的倾听者，与他们讲讲，我已经很开心了。我现在啊，就是数着日头过日子，半截身子入土，能够多看一天的日头，已经是赚了。”

讲到此处，原本落寞的江大爷忽然有些激动，接着说道：“只是我老头子啊，在这里待着，心里越来越不痛快。我一个该死之人，都还在苟延残喘的活着。但是……但是这里面躺着的，全都是老人吗？这里面，还有很多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很多还从来没有经历过人生美好的幼儿孩童！他们，本该是好好的活着，感受人生，但是这么年轻就死了。看着他们一个个进来，老头子我这心里，不是滋味啊！”

老人捏着手中的酒瓶，手微微地颤抖中，说道激动处，离开椅子站起来。他此时颤微的身体，仿佛一阵风都能将其吹倒。老人显然是有点喝多了，有些真情流露，步履蹒跚。他的一番话语，让楚逸之他们的心里更不好受，天道无常，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只是让几人好奇的是，为什么老人至此都没有提到自己，以及，他的家庭。

望着微醺的老人颤颤巍巍的背影，楚逸之几人有些沉默。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哎，这糟老头儿，也不容易啊！”此时一道感叹的声音在楼道响起。楚逸之迅速朝楼道望去。

见到楚逸之这个动作，王千钧与王月梧两人有些奇怪，那位老人家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楚逸之突然转头看着空荡的楼道，在看谁？

楚逸之此时眉头微皱，仔细分辨那道气息之后，眉头舒展开来，然后问道：“怎么？你知道他的故事？”其他两人当然不知道楚逸之为何看向楼道，楚逸之感应的十分清楚，离他们不远处的楼道口，站着一只鬼，还是一只小鬼。楚逸之原本以为这只鬼与偷盗心脏有关，但是在他感应了这小鬼身上的气息之后，才放松了警惕。这小鬼身上的阴气非常浓郁，想必是与这太平间有关，但其身上并没有血腥气，该是与心脏被偷无关。

原本见楚逸之转头望着空荡的楼道，王月梧和王千钧就很奇怪了，此时楚逸之竟然对者空气说话，这让两人瞬间凉意涌起。都迅速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阵仗，显然两人以为偷心脏的鬼来了。

不仅是王千钧兄妹惊诧，连站在楼道的那个小鬼此时也异常诧异。

“什么情况”这小鬼看看自己，又看看自己身后，身后没人啊？那么这货是在跟谁说话？不应该是跟自己说话啊，毕竟常人是看不见自己的。

楚逸之又开口道：“嘿，那小孩儿，别看了，就是跟你说话呢！”显然楚逸之也被这小鬼的举动逗乐了。

终于确认楚逸之能看到自己后，这小鬼比王月梧他们还要震惊！什么情况？自己刚刚溜达了一圈回来，就见到那个经常来这儿跟尸体吹牛逼的老头儿走掉，见那老头今天如此落寞，自己不过感慨了一句，没想到那个年轻人居然听得见自己说话。

“我靠，什么情况？你怎么看得到我？”小鬼惊疑道。

楚逸之答道：“想看见自然就看到了，奇怪什么？现在这个时辰，这地方阴气挺重的，你能显身吗？这样聊天挺费劲的。”

本来看着楚逸之对这空气聊天就挺奇怪的，此时听见楚逸之让那个东西显身，王月梧和王千钧都不禁往楚逸之身后靠了靠。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虽然从楚逸之淡定的语气当中听出了来的这个‘朋友’好像并非敌人，但是毕竟从来没见过鬼，心里当然十分紧张。饶是两人知道今天晚上可能会见到鬼，但真临了，还是难免紧张。

楚逸之见两人有些紧张，过去拍了拍两人的肩膀，两人顿时觉得心中好似有暖意升起，紧张的心情瞬间平和了不少。

其实楚逸之也是看此地阴气浓郁，寻常鬼类应该也能显身，便要求那个小鬼显身相谈，他还有一些问题要问这个小鬼。考虑到王千钧与王月梧两人都是第一次见到鬼，对他们冲击必是极大，外加此地阴气不少，怕会影响两人的身体和心神，所以过去拍了两人一下。当然了，这并非简单的拍一下，在拍的时候，楚逸之暗中捏了妙法手印，提升了两人的心火阳气，因此王月梧和王千钧两人才会觉得暖和了起来，连心神也放松了不少。

在楚逸之拍王月梧两人的时候，因为手捏妙法手印的缘故，透露出了正宗的佛家气息。这气息流露出来，也让那小鬼忌惮的往后退了退，不过感受到了楚逸之气息的强大，这小鬼顿时放弃了心中的其他想法。而且在这小鬼的感知当中，对于楚逸之的气息竟然有些熟悉，小鬼惊疑：难道在哪儿见过？

王月梧与王千钧也是好奇的往楼道望去，不一会儿就看见楼道道中凭空显现了一个男童。男童也就两三岁左右，若非脸色毫无血气，看起来与平常小孩并无二致。

在小鬼显露身形之后，王千钧口中不由惊呼：“我擦，这……这特么不科学啊！”显然今天接二连三的事情，已经完全刷新了他的世界观。

王月梧在一旁说道：“哥，这种小场面，淡定一点好吗？”嘴上虽然如此说着，但是手却非常诚实的牢牢地抓住楚逸之的手臂，显然她觉得此时靠近楚逸之一些有足够的安全感。

楚逸之倒是已经习惯了，在楚逸之看来，鬼怪并非都是穷凶极恶的，人若为恶，胜鬼百倍。

看着眼前的小鬼，楚逸之问道：“你似乎对江大爷很熟？”其实听着这小鬼刚才的那句叹息，楚逸之听得出来，这小鬼对于江大爷并无恶意。

小鬼在感受到楚逸之的气息之后，此时早已没有刚才的轻松写意，而是双目警惕的望着楚逸之。并非是楚逸之长得凶神恶煞，实在是不少正道人士见到鬼类都会喊打喊杀。

“跟他谈不上熟，我在这太平间时间也不短了，这老头孤苦伶仃的，有时候晚上就会拿着酒来，小酌几杯。看着他也挺可怜的，他有时候就跟着这些尸体聊上几句，喝高了的时候，这老头就开始自言自语的讲自己的过往，然后就开始哭，哭的那叫一个惨啊，吵得我都烦了。有时候吧，听得我又有些不忍心，就想现身安慰他几句。但是考虑到老头年纪大了，经不起吓，怕把他吓死了，我就站在角落里听着，因此他的故事我就很清楚了。”小鬼说道。

“那你能跟我们讲讲江大爷的故事，我们就看他可怜，一个人这么大年纪了还一个人，他的家人呢？”楚逸之问道。

见到楚逸之好像是有求于自己，这小鬼终于微微放松，然后感慨的说道：“哎，任何一个在深夜哭泣的人，都是有着故事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