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手上忙碌,嘴里也没停:“这插瓶花朵本是小事,只是小事也自有他的道理,花朵繁多美丽,但如果你一股脑都□去,不分君臣,花朵反而不显。就跟为人处世一般,不能贪心占了满园春光,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花朵也是这样,想要它插得美丽,就要有主有次。插花时君要放在显眼的位置,臣应放在后或侧,短的花枝放在前,横摆直插斜放各施其法才有大胆创作。”
胤禩心里已经在泛着嘀咕了,凤凰无宝不落,自己这四哥今天是怎么了?巴巴地过来讨好自己,又七弯八拐一堆大道理,顿时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预备着。
还没等他慢慢腾腾讲到正题,不远处一前一后摸出来两个人,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胤禩早看在眼里一个是御厨房的德珠,另一个是御茶房的亚涛,本来一个阿哥是不会跟这些熟悉的,可偏偏这两个人是康熙三十五年被康熙处死的,理由是秽乱宫廷,这就不由得他不熟悉了。皇太子一向有些偏喜龙阳之好的,这两个应该都是他心头的宝贝。不然也不至于上至天听,害了性命。
记得当年皇阿玛大怒,活活抽死了太子宫里服侍的十几个内侍,那一晚,凄惨的嚎叫声可是响彻内廷。胤禩还没来得及掩饰好心里的惊奇之意,身旁的胤禛已经停了絮叨,冷冷哼了一声。
胤禩抬头只见刚才还满面笑意的胤禛脸上满是不屑,正想着怎么转移话题时,胤禛又开口了:“小八,你年纪小,平日里没事多读些书,跟着哥哥们学习办差,做事要分清主次,像上次那样去体验民情的事再不要随便干了,身子可大安了?”
胤禩忙躬身答道:“都全好了,多谢四哥关心。”
胤禛淡淡一笑:“跟着我出去受的委屈,我还不关心那不是白被你唤声四哥?”
胤禩憨憨一笑,也不接话,
胤禛犹豫了一下,接着又说:“上次还多亏你在几位娘娘面前周全,四哥都记得的。”
胤禩愣了愣,没想到这位心思如此活络,一下子就猜到是自己劝慰母亲去宜妃娘娘那圆场的,赶紧把自己撇干净:“哥哥多心了,本来就不关哥哥什么事,都是我自己鲁莽惹的乱子,还害得哥哥担心,弟弟只有认罚的份,哪里有什么其他的呢?”
胤禛斜挑起一边眉毛,咬着下唇,坏坏一笑:“这样啊,原来不是小八帮的忙啊?亏得我还记在心里那么久,想着要报答你的。早知道今日就不该领着皇阿玛去看你们读书的,那些鸟儿白白放生了多可惜啊!应该让他们多挂几天,哥哥我也逗逗才行么!”
胤禩心里又惊又喜又害怕,惊的居然是自己的冷面四哥设局解救自己,喜的是那些鸟儿总算远离自己,害怕的是自己四哥自己了解,一向是人精子,被他惦记上了,不论是好是坏,自己的日子可就难得过了。
忙硬着头皮去牵冷面阿哥的袖子,“四哥,弟弟不知道是你为弟弟费尽心思,弟弟知错了,哥哥你何必跟弟弟计较呢?今日的事,弟弟铭感五内,来日必定犬马相报。”
胤禛本来也是玩笑,就坡下驴就放过他,随口问了句:“犬马就不用你了,皇阿玛养的百福比你听话多了,从不乱吃外面东西。我只是心疼这这两瓶花,放你书房真是糟蹋了我的心思,你这不辨良莠的无神大眼也不知能不能欣赏花儿的艳丽。”胤禩不欲多讲一心盘算着还了这个人情,听得他这么一问,计上心头。
“本来我打算把这两瓶花分送给惠妃娘娘和良嫔娘娘的,既然哥哥也有功劳,我也不敢独自贪功,就分哥哥一瓶进给德妃娘娘好了。哥哥意下如何?”胤禩听见了自家四哥唾弃自己不如小狗,也懒得跟他计较,他深知这个四哥一生遗憾是跟德妃娘娘的误会之深,母子二人势同水火。
就是现下,德妃娘娘也是三天两头看他不顺眼,时不时就给四福晋没脸面。也难怪后来母子不相容。雍正得登大宝,第一个不服气的就是他的生母,继位不久,太后就去世,坐实了他弑父杀母的谣言。德妃临终只想着小十四,可惜雍正也没让她见着,她就以被覆面不肯见雍正,给这位皇帝留下一生的遗憾。如今就让自己做回人情吧。
胤禛没想到这个弟弟真能抛出个自己想要的东西来回报,不是不渴望母亲的温情,可是自幼养在佟皇后名下,跟母亲没有机会亲近,等到佟皇后去了,母亲那又有了小弟弟,自己拙于言辞,性子阴郁,母亲眼里便渐渐跟自己有了距离,慢慢便是疏离,再后来几乎是不堪了。如今有机会在母亲面前尽心,他不是不乐意的,只是,母亲会心平气和的接受吗?
仔细想了一想,:“这本是你的心意,我怎好夺了去?现下天色还早,等我再插一瓶也来得及,既是我兄弟二人合力完成的,自然是要一起进的。”说着,就遣了名内侍回去取花瓶。
胤禩本来指望卖个人情给他,一来自己脱身,二来撇清自己,如今反而被他借机利用,心里大为懊恼,明知道他是打好算盘让自己去德妃娘娘那儿卖乖巧给他打掩护,也只能咬着牙上了,谁让自己先提的建议呢?
两人就捡了块干净石头坐下来,扑鼻子的是各种香花香草,金铃子在墙根鸣叫着,一派悠游,二人随意说着闲话,提起了即将到来的八月出巡塞外,塞外不比京畿路途好走,走一趟要一个多月,从遵化出发,经迁西县过平泉县大吉口,到了平泉县歇一歇,就出了关,沿着内蒙古宁城县黑里河到四道乡,渡了雅图沟就是达希喀布齐尔口最后在喜峰口接见蒙古王公们。
胤禩已不是第一次跟着康熙出巡塞外了,一切典章制度他也清楚,只是他毕竟年纪小了点,一向只跟父亲行动,不比胤禛已经大婚,有了一定的自由度,见闻也多些。听着寡言的胤禛絮絮叨叨倒也有意思。
不多会儿,那内侍捧了个银累丝花瓶来,胤禩一看就知那是回疆的供物,知道是皇后所赐的贵重物件,故意咂舌道:“哥哥你留着这么好的东西也不曾给弟弟开开眼,真真是小器!”胤禛手里忙着裁枝分叶,也不抬头,只是随意应着:“这值得什么,你若喜欢,我那还有一个金累丝的,明儿给你送去就是!”胤禩本不过是调笑之言,哪知他这样认真,待要推却又怕他多心,待要不作声,又怕跟这四哥牵扯太多日后麻烦,如此伶俐的人就僵在那,一时无语。
胤禛手上忙乎着,耳朵也没闲着,半晌没听见声音,料得自己弟弟是吓着了,也不点破他,只是放柔了声音:“怎么,不好意思了?这可不是我心里八弟的性子啊?”也不待胤禩回话,他又接着说:“就只许你疼小九小十他们,不许我这个四哥疼弟弟啦?那可不成!”
胤禛看看手上的花,都不算鲜艳,遣了内侍们去花园深处采花,转头又对着胤禩开了口:
“我虽性子冷淡,心里还是明白的,素日里你怎么样,我都知道,你心思玲珑,心肠虽软,可是胜在眼界开阔,将来定为社稷大所用。”
缓了缓,他轻轻附耳过来“大阿哥那人锋芒太露,终是不成的,你不要跟着他胡来。反害了自己”
胤禩听见此话,不由大惊,大阿哥的野心人所共知,自己跟着也无非是指望惠妃娘娘对自己母亲照拂一二,若是说跟着他如何如何,指望他称帝再如何如何,却是不曾指望。不料这个冷面四哥会特地来点醒自己。
思及自己以往对这个四哥是处处防备,时时为难,不料会有今日这番算是推一二层心,置了二三层腹的劝告,胤禩心里不禁有了几分羞愧之情。不是不了解他,连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十四都能处置的冷心冷面,对自己说出这一番话已是大大的情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