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认为我是救命恩人,有人接过我手里的缰绳,帮我牵着矮驴,想把我迎进这村子。可一看到我身后的邬箐嫚,他们大为疑惑,甚至有人变了脸,以为我已经成为羯胡恶魔的帮凶,丢开手里的缰绳,指着我的鼻子劈头大骂。
我理解这些人为何发怒,他们曾亲眼见证自己往日的同伴被羯胡士兵残忍杀害,连妇女小孩都没有放过,他们怎么能轻易忘记?现在看到金发碧眼,肤白如雪的邬箐嫚,自然误以为我受到美色诱惑,已经成为羯胡人的同党,当然会心生怒火,不敢信任于我。好在经过我和杨雄一再解释,说邬箐嫚虽身为羯族,但与那些羯胡士兵有天壤之别,并非恶人,他们才将信将疑,不再发难。
严岩把我们带进村里,大声向沿路众多村民宣扬我这个他们心目中的救命恩人,很快便有一些村民围了过来,向我们打听羯胡军队的动向。
我们的到来,无疑坐实了杨雄前天劝他们离开的理由,让更多的村民相信羯胡军队即将来临。扫了一眼身前的村民,我发现虽然有些人很执着地想与将要到来的羯胡士兵拼个你死我活,但从严岩的介绍中我能看出,这些人绝大部分是逃难来的新村民,他们对羯胡恶魔有着刻骨的仇恨。更多的人则远远在围观,估计他们早已听说过这股羯胡士兵的种种恶行,并为之心生恐惧,不想为此去拿性命相搏,哪怕羯胡人将要夺去自己的财产,那他们还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带上家小,离开这里逃往安全的地方再建居所。
村子越大,人们之间的情谊越是淡薄,更何况这里混杂地居住着不同民族的人,以及刚来不久的新居民,他们不可能像严岩以前那村子一样,只要族长一句话,绝大部分人都会遵从。于是没过多久,我就看到,一些人慌乱地用骡马耕牛驮了财物出了绕村的树篱,沿着村前山脚的道路开始逃亡。这些逃离的人们估计早已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重要的财物已经提前打了包,他们匆忙奔逃,好像羯胡人会立刻前来围剿。即使有人上前向逃离的人们陈述逃跑的利弊,告诉他们假如不能消灭这股羯胡人,只要还想住在山里,说不定哪天就会被瞎转悠的羯胡人给碰上,逃到哪里也是枉然。但这阻止不了他们急于逃命的脚步,留下的人们只能眼睁睁望着逃难人群渐行渐远的背影。
绝大部分村民已经逃离,可还有几户人家既不逃,也不愿参与反抗。他们没见识过羯胡人的残暴,以为那些仅仅是传说,因为这时的中原大地到处流言纷飞,谣言四起,谁也说不清该相信哪个。最主要的,他们都是老渔民,是这处最早的定居者,舍不得离开这里。我想,如果真有性命之忧,他们定会架船逃离。
剩下的还有约几十人,但其中能战的壮年男子包括我和杨雄,也刚好三十人,其余全是老幼妇女。我刚到村庄时产生的念头随之动摇,不再对他们能战胜羯胡人抱有希望。
严岩以前村的族长走了过来,这位老者,倒是颇有威信,他笑着冲我点点头,站在屋前的石阶上对周围的人群大声说道:“我们以为只要放弃家产就可以逃得一命,可是像这样逃,终究不是办法,虽然我们可以暂时保住性命,可这样逃来逃去,何时是个头?”
石阶下的人们纷纷议论起来,再次出现抗与逃的争议中。我可以分辨出,绝大部分壮年男子希望与羯胡人抗争到底,就算不能杀光他们,起码也不让那些恶魔轻易占领这座山村。而绝大多数妇人们则正好相反,她们不愿意失去自己的儿子或者丈夫,就算再一次抛弃家产,也在所不惜。
老族长顿了顿,挥了挥手让人们安静下来,深情地说:“我相信与我一起逃来的人定是不会忘记在那个暴雨的日子,被羯胡人无辜杀害的同村伙伴,我不敢想象他们淋着大雨被羯胡士兵推到石阶上,临死前是多么恐惧与绝望!从其他村落逃来的人,想来也是有一样的遭遇,我们还能往哪里逃呢?难道逃过了今天就可以忘记发生的这一切……。”老人语音未落,便呜呜咽咽,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