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从一开始见面那天起,她就错看了。李元晔再有胆魄,再沉稳,也不过是个年仅十七的弱冠少年,难掩少年的清贵意气与锋芒。就好比她,第一世虽是皇朝公主,也只是一个被困皇城而不谙世事的少女。
那些叛乱、那些矛盾与纷争,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非一人之力得以左右。帝国的命运,她没有看到,今生,又如何改变?要不要去改变?
秋姜望着窗外皎洁的一轮明月,忽然有些迷茫。
再重来一世的意义是什么?只是为了再看一次魏庭倾倒、天下翻覆、还是只为了和谢妩姜、王氏她们龃龉争斗?
这都灵,不过是渭河北岸豫州的一个小小县城中的一隅,却隔渭河与南朝毗邻,土地富庶,是历代王侯将相必争的“天下粮仓”,大乱距今不过两三年,届时天下纷争,群雄并立,此地必首当其冲。她如今的日子看似安稳,却维持不了多久了,朝不保夕,覆巢之下焉有无完卵?恐怕这都灵谢氏一脉,到时候也只能成为兵临城下的垫脚石。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朝廷都这副德行,贪官污吏横行,素餐尸位,各地州郡府君又各自为政,坐井观天,只盼着守住他们自己的那份富贵,她能指望谁?就算要逃,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何况这举家迁族的,根本不可能由她一个小小姑子左右,真要提出,人家只当她是神经病。
一夕之间,秋姜只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无比重大。
翌日,元修差人来叫她,也没说因为什么事。秋姜心里却有个大概,深吸了口气,毅然跟这仆从出了院门。
元修在庭前修剪花枝,听到脚步声就放下了手里的剪子。
“三娘来了。”他接过婢子递来的方巾擦拭手指。
秋姜看了看那被剪地七零八落的盆景,不由笑道:“花艺是雅事。这么美的花,不知哪里招惹到了邸下,竟然被践踏至此。”
元修漠然地丢了那帕子给婢子:“和花无关。”
“那就是人事了。”秋姜说到这里,心境已经平和下来,面上一派镇定,微笑道,“这是有人得罪了邸下?”
元修道:“有人要取我的性命。”
秋姜仿佛吃了一惊:“何人胆敢如此?”
元修回头望向她,眼神倏然凌厉,仿佛刀刃划过她的心间,刺得秋姜一个激灵。她强装镇定道:“邸下且说,三娘愿闻其详。”
元修冷笑:“那些贼人都招了,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盗匪,而是汝南郡幢主盘冉的手下。”
秋姜不解地皱起眉:“汝南郡是豫州首郡,那汝南郡幢主归豫州都督府军主统领,便是官兵,怎么会袭击邸下的车队呢?”
元修道:“这些人还吐了不少东西。”
“还有什么?”
元修回头,目光冷凝在她脸上,缓缓述道:“他们说,汝南郡幢主是听从谢治中的命令行事的。”
这谢治中,指的便是曾在豫州刺史陈慧手下任治中从事的谢奇峰。虽然他后来辞官,豫州人大多以旧称冠之,以示对其才华和本领的崇敬爱戴。
秋姜闻言,脸色微白:“这怎么可能?二兄与邸下远日无冤,更与敦煌公、县主近日无仇,怎么会害你们?况且,这汝南郡幢主身居一方统帅,镇守一郡,军权大握,怎么会听从我二兄之命?简直是无稽之谈。”
“你说的对。”元修转而一笑,举目望向天际,“汝南郡幢主一方统帅,怎么会听从区区一个旧日治中的命令?”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可以指使他!
北魏在地方实行府军制,一般派遣宗室诸王出任州郡都督兼刺史,既领兵,又治民。但是,各地因民情不同又加以变通。他父亲虽然是当今皇帝的王叔,却向来不受倚重,反而自新帝登基开始便处处受到猜忌。
当日,父亲被下放到豫州任河南王,皇帝却只封他为豫州都督府大都督,总领兵权,转而任命了出身寒门的陈慧为豫州刺史,对他父亲加以牵制。
旁人不知道,元修心里却很清楚,虽然他父亲名义上是豫州都督府大都督,总揽军权,府中却有不少幢主、队主暗地里听命于陈慧,平日阳奉阴违,处处和他父亲作对。
这汝南郡幢主就是陈慧的亲信!
陈慧居然耐不住性子要杀他们?
元修不得不猜疑,是不是京都里那位已经忍不住要对他父亲下手了。而这个谢奇峰,据他所知,以前在陈慧手下做事,很得陈慧器重,年仅十六便被擢升为豫州治中从事,素来和汝南郡的幢主交好。后来,在陈慧和他父亲的争斗中遭到池鱼之殃,被贬谪到一个小县去了,难保他不会怀恨在心。
这事情,必然也和他脱不了关系!
元修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心里却惶惶不安。如果真是皇帝起了杀心,他们必须先下手为强。此时,还得禀告了父亲才好。
陈慧在豫州颇有势力,又是皇帝亲命的刺史,短时间内还不能轻举妄动,需要从长计议。至于这个汝南郡幢主和谢奇峰——必然是不能留了!
这其中的复杂纠葛,势力划分,秋姜自然不知晓,她更不知,她不过是想致死谢奇峰,却让元修臆想到了陈慧乃至当今陛下——这小小自保便引发了一些列蝴蝶效应,推波助澜下成为了北魏大乱的导~火索,不但加速了河南王元瑛的叛变,亦让李元晔于千里之王帷幄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