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晔望向她,微微挑眉,试探道:“三娘子的意思是——”
秋姜与他露了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又道:“邸下如此聪慧,怎会不明白三娘的意思呢?南北士子大儒,何人能及琅琊王子封?王公学富五车,词赋精妙,论书法,更是冠绝南北,无人能及。邸下是王公的首徒,常随侍王公身侧,想必对令使的字迹、行文习惯极为熟悉吧?”
元晔轻嗽一声,好似不经意般避开了她的目光:“欲步蟾宫,奈浅薄驽钝,未得蜚冲。家师时常训诫,督导晔勤学苦练,不过晔过于懒怠,太过辜负,亦极为羞惭。”
“邸下这推脱之词,大类相似,可以换个花样不?”秋姜懒洋洋地掀起唇角,“‘江陵檀郎’若是浅薄驽钝、散懈懒怠,天下士人岂非都是瞎子?昔年范阳登高雅集之时,少傅、少师莫非都吃错了药,大雾蒙了眼?”
元晔苦笑一声:“三娘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晔敬重家师,怎可肆意伪造家师字迹?岂非不恭不敬、不孝不义?”
彭城县主见他这样为难,心有不忍,神色不由有些动摇。
秋姜却毫不退让:“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到处说,谁会传出去?你若真的敬重令师,何以在意一副书贴?又非冒认自取,就当学习临摹了。”
元晔被她逼得没有办法,却也生不起气来,终是妥协:“三娘切记,出了此间,此事便都烂在你我心里。”
秋姜双手一抵,朗声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婢子不刻搬来书案,铺展开一卷藤纸。李元晔却皱了皱眉。元梓桐道:“有何不妥?”
他伸手拂过这张藤纸,道:“家师幼时适逢战乱,举族迁移时流落坊间,贫寒困苦、几乎无几生计,便用麦秸在地上练字。虽然后来回归祖地,生活优渥,却极为珍惜纸张,素来只用最普通的粗麻纸。”顿了顿,又道,“既是仿造,哪有用新纸的道理?”
元梓桐了然,忙叫婢女去置换,回头道:“郎君心思缜密,阿奴叹服。”
“县主严重。”
这次,婢子按照吩咐换来了质地粗糙、又有些旧损的麻纸,元梓桐便要为他研磨。元晔抬手微微挡住,对她一笑:“晔始自习字,大兄便教导‘研磨需自己’,是以不敢假手于人。县主身份尊贵,请于一旁稍后。”
元梓桐捉着披帛一角轻轻应了声,退后一步,面颊有些绯红。
李元晔写的不是什么名家字帖,而是一卷《佛遗教经》,很醇正的行书,秾纤间出,恍若行云流水,大气端方,还未写完便气象天成。
秋姜心道:像王恭的喜好,若是这人自己,恐怕喜好更为灵动跳跃的小楷居多。写的也不会是什么《佛遗教经》,而是《洛神赋十三行》什么的了。
秋姜的书法也是一绝,自然能看出他的功底绝非自己可比,心底又是欣羡,又有些妒忌,颇为微妙。
写罢,他将簪笔轻轻搁在一旁,道:“若要以假乱真,还应蒙些灰尘。”
秋姜莞尔笑道:“正是如此。”回头却见元晔负手而立,笑望着她,目光深沉,忙回过神,若无其事地告辞退了出去。
沈仲容等得久了,心里就有不耐,好不容易元梓桐出来,立时便笑:“县主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不知这次准备可充分了?”
元梓桐道:“你别得意,这次定叫你输得心服口服。”
沈仲容回头就揭了婢女手中的缎布,底下捧着的赫然是一贴《宣示表》,沈仲容笑道:“这是王献之的真迹。若有人不信,可上来查验。”
当下就有人围过来看,几番下来,都啧啧赞叹。
元梓桐冷笑着揭了自己的,亲自捧了展示给众人看:“《佛遗教经》,琅琊王恭的真迹。我朝大儒,还比不上一个已作古的学士?”
真要论谈,这还真的分不出个所以然。但是人都有偏好,在座众人无一不是王恭的拥虿,先代的大儒,终究比不上实实在在的。
又有人道:“王子敬擅书法字画,确实高才,但也仅仅如此,不若王恭博学广阔,无一不精,无一不识。”
剩下的人纷纷附和。
沈仲容气不过,左右环顾,忽然对元晔所在的方向道:“是真是假还不可知。檀郎是王公高徒,还请上前一观,以免鸡鸣狗盗之徒乌鸦作凤凰,欺世盗名。”
元晔口中的酒差点喷出,忙忍住,低头用帕子遮掩,起身上前。众人也都看着他,他只得似模似样地鉴别了会儿,神情凝重,过了会儿才道:“确实是家师的字迹。”
秋姜躲在众人身后,强忍笑意。
元梓桐终于扳回一局,看着沈仲容亲手撕了那张《宣示表》,天可怜见,她的手都在颤抖,可见痛惜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