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晔望着她笑眯眯的长眼睛,忽然抬手,将她按在自己怀里。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眼睛里的笑意像是笑,又不像笑,总有那么点儿咄咄逼人的味道:“我每次做错了事情,三娘总是不问缘由便诘难,轮到三娘自己呢?”
“秋姜做错了什么?”她仰头定定地望着他,眼底的笑容也有些孤傲的挑衅。
元晔道:“三娘还要来问我?”
秋姜蹙眉,不解道:“我不明白,当然要你这个诘难者来解答了。”
元晔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微微冷笑:“你总是这么有恃无恐吗?”
秋姜道:“非也。”
“那是为何?”
秋姜望着他徐徐地笑了,从他怀里抬起右手,覆盖到他的脸上,眼神忽然变得非常温柔:“我相信阿兄信我的,就如我每次不管多么无理取闹,你每次不管多么生气,总能包容我,总是把三娘的安危放在第一位。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这样对三娘,三娘怎么会无动于衷呢?所以,你也一定要相信,三娘此刻也是全心全意地对你的。”
元晔静静地望着她,望着她温柔明媚的长眼睛,只觉得心里有一股暖流在缓缓流淌。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谁都希望自己的心意能得到回报,谁都喜欢一点即通、善解人意的女郎。也许,谢秋姜不是这世上最聪明最温柔的女郎,她文采出众,却略输武功,博览群书,却略逊音律,但是,她一定是最了解他、最和他脾性相投的那个人。
在过去的十八年里,他遇到过各种各种的女郎,她们或美貌、或才华出众,或对他一片痴心,但是,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如此情不自禁。她仿佛就是他的另一半,无论她如何对待他,哪怕他也在那一刻怨怼愤怒,过后又觉难以割舍,让他心甘情愿地折节去包容她。
李元晔抱紧她,低头时,下颌磕在她五黑秀丽的发丝上,他忍不住抚了又抚。良久,他才放开她。
秋姜拈起方才放下的点心递给他。
他接了,当着她的面一点一点吃下去。
秋姜笑得眉眼弯成一弧月牙,将那盘子推到他面前:“你中午都没怎么吃,多吃些。”
“你也吃。”元晔道。
秋姜点头,陪着他用食。
吃的时候,她又问他关于营救四娘的事。元晔的笑容很从容,给人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不用我们自己出面,有人会帮我们的。”
“谁会帮我们?”
元晔道:“三娘可听过‘不战而屈人之兵’。倾尽全力与地方决一死战,最后只能两败俱伤,这是下下之策。若是可以不战即胜,又何必拼得你死我活呢?”
“你说清楚点。”
“在这新安县,谁与孙家最为不睦?”
秋姜略一思索,恍然回神,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一字一句狡黠地笑着吐出:“新安侯梁重。”
元晔笑着点头:“三娘就是这么聪慧。”
秋姜道:“少来了。这只是一个大致方向,具体如何营救四娘,还需从长计议。”
元晔道:“三娘说的不错,万万不可鲁莽行事。那邱户曹也说了,新安侯素来谨慎怕事,以往爱子被欺辱也忍耐下来了,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与孙氏一族撕破脸的。”
秋姜蹙眉:“那该如何是好?”
元晔微微一笑:“其实,晔心中已有一计。”他附耳过去,对她轻声细语了几句。秋姜的眼睛越来越亮,惊喜道,“事不宜迟,那我们快去。”
“不可。”元晔道,“时机不到。现在,我们先到外间寻处邸舍休息一二,到了晚间再行动。”
秋姜一想也是,只好按捺着焦急的心情和他一起出了酒楼。
好不容易挨到日落,夜晚却迟迟不来。元晔见她在庭中踱来踱去,上前按住她的肩膀,把她送回屋内:“你去休息一下,等到了时间,我会叫你的。”
秋姜实在不愿意进去,却不得不进去。
元晔将房门阖上,忍不住失笑,回了自己的房间。兰奴早等候已久,见他回来,忙从屏风后闪身而出。多日不见,她倒是沉稳了不少,神色淡漠,一身劲装作郎君打扮,对他拱手:“见过邸下。多日不见,邸下可是安好?”
“托你的福,我一切都好。”元晔到一旁取了杯茶,侧对着她啜饮一口。
兰奴一直低眉敛目,此刻迅速地抬起眼皮望了他一眼,不料他此刻回头,目光正巧与她对上。她连忙生生别开目光,神色冰冷:“邸下交代的事情,兰奴已经都做完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元晔停顿了好一会儿:“你是在怨我?”
“婢子不敢。”
“我不想听假话。”
兰奴低下头,语气不似方才那么冷硬,嗫嚅着:“我为邸下效命多年,邸下却因一个女子遣使我离去,兰奴心里确实不解。纵然你说这是重要的事情,只交予信得过的人,你也不能否认,是因为谢三娘才惩罚我。”
“你做错了事,当然要受罚了。”元晔温和地笑了笑,道,“兰奴,你还是一个孩子呢,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你只是太过依赖我罢了。”
“不是!”她愤怒地望着他,仿佛心里的净土被践踏了,“喜欢就是喜欢!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十四了,我与谢三娘一样的年纪!”
“你是你,她是她。”
“有什么不一样的?”她的目光冷得像冰,厉地仿佛能穿透坚石,“是因为人不一样?还是因为在你心里不一样?”
“……”
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身:“如果你真的不愿意,你就回江陵去见大兄吧。”
“你要赶我走?”她带着哭腔大声道。
“我只是希望你冷静。”
“你不敢看我,你心虚!”
元晔转过身来,因为这孩子气的话笑了:“你与三娘同龄,为何性情相差如此之大?兰奴,我一直都试你为至亲至信之人,所以,我喜欢我们日后仍然能和平共处。”
兰奴明白他的意思,咬着牙不愿意再讨论这个话题了,转而冷冷道:“我现在是孙铭的幕僚,他没看穿,一直都很信任我。我查到,他在城东齐焕山有几座矿山,以别人的名义开采,表面上是普通的石矿,实际上却是铁矿。”
盐铁素来是官营的,私自开采,这是重罪,等同谋反。如此大事,肯定不是孙铭一个人可以决定的,定然有孙文之在后支持。作为汝南郡的一把手,卢庆之也脱不了干系。
“真是天助我也。”元晔低头笑起来,用金簪拨了拨即将熄灭的烛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这样的蠢货,怎么可能成事呢?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