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务本担心的并不是现在的东境会出什么事情,大楚皇帝刚刚离世,齐国人就是用屁股想,也会知道现在以昆凌关为核心的楚国防线必然会严阵以待,此时如果出兵,不但讨不了好,而且会在道义之上落了下乘,东齐曹氏自诩为正统,从来都是既想要面子,又想要里子。
他担心的是以后,老皇帝的离世,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也是他程务本时代的终结。历时二十余年,他在东境打造的固若金汤的防线,在接任者罗良眼中,或者会一钱不值。程务本了解二殿下闵若英,也了解罗良,他们的心中都有一个狂热的梦想,那就是一统天下。
但在程务本看来,至少在目前,这是不切实际的。在东境二十余年,也与齐人对抗了二十余年,对齐人的了解,没有人比他更深。楚国这些年来虽然在老皇帝的治下,实力突飞猛进,但比起庞大的齐国来说,仍然是属于绝对弱势的一方。这些年来,齐国看似对楚国毫无办法,并不仅仅是因为楚国,而是楚,秦,越三国,在对抗东齐之上保持着共进退,一旦东齐要对楚国下手,秦越则会毫不犹豫地出动兵马保持对齐国人的压制,这才使得齐人投鼠忌器。
但现在,情况有了很大的改变。程务本担心的是,齐人会趁着这个时候,对越国动手。对于齐人来说,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秦国今年遭了大灾,国内民生凋蔽,当真可以称得上一穷二白了。为了改变这个状况,秦人甚至不惜毁掉了这些年与楚国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默契,大举出兵,干掉了左立行的西部边军,抢光了安阳郡。使得两国的关系极度微妙起来,至少在民间,楚人民意沸腾,要求出兵报仇的声音不绝于耳。好在朝廷上还是很清醒的,将此事作了冷处理。
但现在这个时候,如果齐人突然进攻越国,秦人是没有力量去支援越国的。毕竟他们现在穷得叮当响,而且与楚人的关系又相当微妙,他们在维系国内统治的同时,还要防备着楚人反戈一击。
而楚人呢,老皇帝驾崩,国内政局动荡,偏生此刻上位的不是在位近二十年的太子闵若诚,而是在短短一年之内,强势爆发上位的二皇子闵若英。稳定国内政局,肃清原太子余党,巩固新皇的地位,这是必然要做的事情。杨一和是第一个,自己则是第二个。而这场肃清,显然不是在短时间内能完成的。
也就是说,现在楚国也无法对越国作出有效的支援。那么,齐人在近期发动对越国的进攻,趁着这个机会将抗齐的三架马车打残打垮一架,便不足为奇了。
如果是原太子闵若诚登位,便必然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楚国内政稳定,上下一统,如果齐人敢对越用兵,楚国东境大军必然会出兵干扰,可现在,一切都在向着有利于齐人的方向发展。一旦越国被打垮,或者被打得坚持不住而倒向齐人,接下来秦国和楚国可就有大麻烦了。
对于西部边军怪异的覆灭,在程务本看来过于蹊跷,而最终的调查结果竟然是太子更让他难以相信,在调查的过程当中,竟然还出现了来自东部边军的刺客。事后程务本方知道,那两人的确是东部边军的两个军官,但让程务本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自己下令调查这两个军官的底细之时,居然什么也查不到。
这就太不正常了。
世上都视自己为太子党,而自己这么多年来也一直力挺太子,如果说太子要安插什么人手到东部边军,哪里会如此神秘,竟然连自己也一无所知?这两个私自脱离部队到了上京,然后死在了上京,让程务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但也正是因为这两个刺客,让程务本心中有了一丝明悟,不过这灵光乍显的结果,却是让他满头大汗,遍体生寒。
上京的争斗已经落下帷幕,胜利者将坐上最高处的那一把椅子,失败者将被幽禁终生,再也无法得见天日,而自己这个太子党,能留得性命下来,不能不说是一个异数了。闭上嘴巴,老老实实,或者还能安稳度过余生,否则,必将祸及子孙。
程务本很清楚,自己能活着,是因为东线的这二十万官兵,二十余年,东部边军的那个军官不是自己亲自选拔的?但他更清楚,要想继续活下去,自己就得识相一点。
轻叹声中,程务本加快了速度,快马加鞭赶回去,自己或者还来得及在老皇帝的灵枢之间叩上三个响头,点上三柱清香,如果没有老皇帝的赏识和重用,也就没有被齐国人称作楚国铁壁的自己。此生能与如此君王相得数十年,已经是无憾了。
齐国,长安。
皇城御花园,正是满园春色,姹紫嫣红,争相斗艳之时,本来是俏丽的宫女们手执网兜在这里嬉戏扑蝶,游戏玩乐的地方,却站满了一个个顶盔带甲的将领,使得这片地方充满了金戈肃杀之气。所有的将领目光都集中在园子正中央一个正席地而坐弹奏着古筝的中年人。
他叫曹天成,齐国现任皇帝,今年刚刚四十岁。
古筝弹奏出来的不是糜糜之色,而是与这满园武将相配的铿锵之曲,曲调渐渐高昂,一股无形的气息以曹天成为中心,慢慢地向四周散发,武将们凝立不动,但身上甲片却无风自动,哗啦啦的互相碰撞,武将身后那些侍立的太监宫女们却已是站立不稳,连连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