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风只道:“等我病好了,哥哥就会来接我回家。”
话虽如此, 那声音却有些发虚发颤,想来连他自己也预感希望渺茫。
时夜听了,眼角有些发热,从未向此刻这样厌恶自己,心头只像是被时风这话恶狠狠的勒住一般。
他本想说一句“哥哥一定会来接你”, 哪怕只是对空气说, 时风听不见, 可话到嘴边却如鲠在喉, 这不过又是一句谎言,直到实验室大爆炸他都没有来接时风……
心情一时难以平复,却也没有时间让时夜平复,他脚下无知觉的又跟着队列走了片刻,便在拐过最后一道弯时, 来到一扇圆形的金属门前。
金属门被打开时发出深沉而迟缓的声音,将时夜惊醒,时夜有些茫然的抬眼看去, 只见已身处一间实验室, 四周摆放着大型仪器, 都是用来做身体数值检测的,三四个研究员各司其职,分别坐在不同的设备前。
这时,从角落一扇小门里走出一名研究员,向时风在内的四个孩子招了招手,四个孩子便走了过去,想来是去换实验服的。
时夜没有跟上去,他的所有思绪都被这些仪器所吸引,脑海中飞速旋转着各种可能性。
时风参加异能开发计划此事不假,可他到底开发出什么异能却一直成谜,连樊小余也不知情,可见属于机密。
时夜潜伏在SP基地几年,深知基地的作风,加上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一早便认定时风身上成谜的“异能”必定和他的失踪有关。
而如今眼见这些分析人体各项数值的仪器,却不见异能人实验中本该存在的辐射源,时夜心中更疑窦丛生。
时夜来到其中一名研究员身后,只见他正操作的仪器面板上呈现出一副身体的3D电子结构图,身体内部器官清晰可见,各个部位都用电子线条排布呈现,而且每个部位的数值都巨细无遗。
单单看骨骼形态就不难知道,这是一个十来岁女童的身体结构图。
时夜又粗略一扫,基本判定这个女童患有早衰症,而且又是这个年龄,难道这个女童就是樊小余的姐姐?
那么,樊小余的姐姐的身体分析为何出现在这间实验室里?
如果时风四人参加的异能人开发已经机密到要和大部队隔离开进行,而且此后多年都无人知晓其中内容,并且在时夜潜伏在SP基地几年都没有探知,那么这机密怎么又和樊小余的姐姐牵扯到一起?
莫非……
时夜眉头忽而紧蹙,心里一个咯噔,最坏的预想渐渐破茧而出。
霎时间,他只觉得一股凉气自心头升起,很快遍布四肢,头上的血液仿佛逆流,几乎撑不住自己,而双眸更是离不开那面板,眼前甚至出现重影。
莫非……莫非……
这时,就听一阵声响,时夜面前原本密封的墙壁突然上升,逐渐露出一整块透明防护层,而透明防护层的对面则是一间四周均为白色的密封房间,连那自头顶笼罩下来的灯光都是惨白惨白的,房间空旷,唯有排列有序的四个实验舱盖子掀开,如同冰冷的棺木,只等人躺进去。
时夜有些恍惚的抬起头,只觉得那白光分外刺眼,仿佛要将眼里什么东西拉出来,又酸又热,心头却像是有一把冰刀刺了进去。
只见那白的刺目的房间里,角落一闪同色的小门打开,已经穿好实验服的四个孩童逐一走进房间,又轻车熟路的来到四个实验舱前,逐一躺进去。
而这边实验室内,几个大型仪器的正中间的落地电子托盘上,则缓缓浮现出一个女童身形的全息影像,便是那仪器上的女童。
几名实验员分别将仪器面板上的数值向空中拖拽,那些数值便有序的飞向那全息影像,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更精准的浮现出和实验舱中四个孩童数值的配型分析。
时夜望着这一切,这些操作他并不陌生,早年在SP基地见过不下数次,只是从未将这项实验和时风挂过钩,只因时风的身体素质自小便不好,绝不可能和此有关,自然也不会追着这条线深入调查。
可如今亲眼所见,任凭心中不可置信,却由不得他相信。
时夜不自觉的已握紧双拳,眼前却渐渐模糊了,像是蒙了一层雾,心底有两道声音在争吵,一个像是在说,你不要自己吓自己,不是你想的那样,而另一个说,时风,不要躺进去,走,快走……
耳边充斥着嗡嗡声,却又夹杂着此时涌来的几个实验员冷漠而公式化的声音。
“心率检测开始……”
“细胞匹配检测开始……”
“DNA改造可能性分析开始……”
“器官功能以及存活率检测开始……”
“身体机能检测开始……”
“……”
“……”
直到最后一项……
“器官移植后存活率预估检测开始……”
……
“报告,样本一,陈诚,可支撑手术次数,三次。”
……
“报告,样本二,方晓星,可支撑手术次数,两次。”
……
听到这里,时夜如堕冰窟。
那白且冰冷的房间里,时风小脸苍白,嵌在上面的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懵懂,和些许希望。
十岁,已经到了懵懂的年纪,虽说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男孩的身形。
时风自是清楚地记得,前两年他还追着哥哥满城跑,哥哥和几个不良少年混在一处,他屁颠屁颠的跟着他们,觉得那些哥哥们很牛逼。
如果那些哥哥们是牛仔,他就是帮牛仔拿枪背包的小助手,虽然哥哥有些嫌他碍手碍脚,他经常会沦为哥哥对头们下手的目标,有几次逮住了他要挟哥哥。
哥哥冲上去把对方打的嘴歪眼斜,也被对方打得鼻青脸肿,哥哥回来拎着他的领子就是一顿打。
他嗷嗷的哭,哥哥叫他不许哭。
再后来,他被检查出心脏问题,那些医学名词他不会说,只是知道自己不能再疯跑疯跳,不能跟着哥哥去流浪。
哥哥背上背包,跟那些哥们一起走了,说过几年就会回来,问他要什么礼物。
他当时只知道哭,说什么都不要,只要哥哥。
可哥哥还是走了……
才想到这里,时风就觉得自己又要哭了,可他已渐渐明白,哭好像是没用的,哭不能留住哥哥,哭不能阻止那些大块头欺负他。
他只盼着赶紧把病治好了,不用再担心疯跑疯跳会让他晕倒,然后走出这个实验基地的大门。
是啊,这一天一定不会太远,连实验员们都说,他的心瓣膜愈合情况良好,他很快就能参加一些简单的训练……
实验基地的大门外,一定有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阳光下,笑出一口白牙,揉乱他的头发,喊他“臭小子”。
一想到这些,时风也笑了,嘴角微微翘起,满怀憧憬。
“报告,样本三,柳芯,可支撑手术次数,两次。”
……
实验员冰冷而公式化的声音仍在继续。
时夜脚下移动艰难,缓缓穿过那玻璃防护层,只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自掉在脸上,挡住了视线。
实验舱的罩子下,时风笑的无忧无虑,仿佛躺进来就充满了希望。
……
而实验员最终说道:“报告,样本四,时风,可支撑手术次数,一次。”
“以上样本满足执行次数后,无需再进行抢救以及生命体征的维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