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升无奈地接受了弘治帝的好意,老头儿大概也明白了,养了一辈子的浩然正气大约是挡不住刀子的,一刀劈来。再怎么浩然,该死还得死。
于是秦堪也就成了马文升的贴身保镖。
陪着马尚书上朝,下朝,吏部衙门办公,回家等等,一举一动都在秦堪的视线范围内,看着马文升兢兢业业的工作。平淡清贫的生活,每餐与老妻二人只不过一荤一素一碗饭,吃完进书房批阅公文或看书……
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秦堪不由对马文升产生了敬意。
确实是一位全心全意无私无欲的可敬公仆,风烛残年仍在为大明中兴而奋斗着,老迈的残躯里。有一种比钢铁更坚硬的信念,在支撑着他默默地燃尽自己,至死方休。
大明的中兴,绝非仅仅靠皇帝个人的意志能办到的,这繁华似锦的盛世,是由一位英明的君主和一群忠心耿耿的老臣共同努力了一辈子造就而成。
小到一家之业,大到一国之运,总由那么一个或几个勤奋节俭的先辈们细细积攒而成,可叹的是,后辈里若然出了一个不肖之徒。家业国运往往一朝丧尽,先祖努力了一辈子的成果付诸东流……马府若论风景,根本比不上秦堪新买的那套宅子之万一,偏偏马尚书竟有畅游的兴致,仿佛自家的简陋宅院如同豪奢府邸般惬意自在。很难想象这是弘治朝炙手可热的吏部天官的宅院。
秦堪只好陪着他老人家游园。
时已入冬,寒风凛冽,马府后院几棵稀稀拉拉的槐树早已枝叶全秃,更添冬日寥落萧瑟之意。
马文升负手缓行,秦堪亦步亦趋,或许因为秦堪救过马尚书一命。看得出马老对秦堪印象不错,一老一小聊得颇为投契。
“三年前宣府那三十余名将领确实是老夫开革的,他们贪墨兵粮兵饷证据确凿,老夫眼里掺不得沙子,当即便将他们革了名,老夫自问并没做错。”马文升说这话时,表情带着几分傲然之意。
然后马文升变得有些黯然,声音沙哑道:“开革他们没错,但他们的家人妻小死于非命,却委实不是老夫所为,老夫读了一辈子圣贤书,怎会做出如此赶尽杀绝之事?他们误会老夫了,这桩仇恨老夫背得太冤。”
秦堪温言道:“清者自清,老尚书一生磊落光明,天下皆知,周公恐惧流言亦是暂时,世上没有解不开的误会,迟早有个交代的。”
马文升捋须呵呵一笑:“你这后生倒是会安慰人……”
“可惜了那三十余户人丁妇孺啊……”马文升神色充满了愤慨:“当初老夫奉旨巡边,其实有问题的并不止这三十余人,边军将领多有贪墨,老夫担心查得太狠会致边军动荡哗变,这才只革了三十余人,当是杀一儆百,也没打算深究……”
秦堪默默点头,马文升的做法是对的,换了是他,大概也只能如此了。
马文升叹了一声,神情清冷起来:“原本以为此事已作罢,前几日被刺才知道,原来宣府镇守太监刘清竟灭了这三十余户满门,好狠毒的手段,他是怕老夫再查下去啊,这个刘清,老夫必参到他下狱,否则对不住那枉死的几百口妇孺弱丁!”
秦堪听得心中一阵感慨,老头儿年纪大了,却并不糊涂,他对此事的因果很清楚。
长长朝马文升一揖,秦堪肃然道:“马尚书宅心仁厚,恩怨分明,下官敬佩。”
马文升捋须带着笑意瞧着他:“昨日你和东厂误伤了老夫,也没见你对老夫如此谦逊,今日为何前倨而后恭?”
“下官是代那枉死的无辜妇孺向您道谢,也敬您这一番忍辱负重。”
马文升点点头,笑眯眯道:“说起忍辱负重,老夫倒觉得昨日那东厂领班和老夫一样忍辱负重……”
“啊?”
马文升幽幽道:“昨日踹老夫第一脚的人是你,对吧?”
秦堪……对老夫下黑脚,还栽脏给东厂,你也算无耻到家了,当老夫瞎么……拍了拍秦堪的肩,马文升发出一句和李东阳同样的感慨:“你真应该进朝堂当文官的,可惜了人才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