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忠一身疲惫地回到了栖身的窝棚,从怀里掏出了二十个大钱递给了妻子素娥。
“今天的工钱!”
接过钱,素娥从草堆里挖出来一个蓝布包袱,打开,将二十枚大钱小心地塞了进去。放钱进去的时候,叮当作响,显然,里面还有一些铜钱。
“爹,今天我去砸石籽,也挣了三文钱!”义子杜山仰着头看着他,一脸等待夸奖的表情。
任忠拉过他的手,有些心酸,十岁的孩子,手上已经磨出了厚厚的老茧。
妻子素娥要照顾还只有一岁多的小儿子,便只能留守在这小小的窝棚里。
“明天别去了,爹能养活你们。”任忠拍拍义子的脑袋。
“我长大了!”杜山摇头:“再说砸石籽也不累,那里还有比我更小的呢,他们能做,我为什么不能做?一天五文钱虽然不多,但却可以养活我自己呢!”
“吃饭吧!”素娥将几个黑面窝头端了过来,另外还有一钵稀粥,一碗咸菜。“白日里我听管我们这片的长吏说,下邑已经被大军打下来了呢,说不定会将我们安置到那里去,还给分田地呢!听说那里十室九空,那些躲进下邑城里跟大军对抗的有钱人,都被抓了起来,所有土地都充公了。”
任忠点了点头:“有这回事,白日里在工地之上,我也听说了,大家都很兴奋。”
“真能分到一块田,那咱们就能安顿下来了。这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素娥道。
任忠用力地咬着窝窝头,似乎是在想着心事。
他们在难民营里已经住了很长时间了。
最初,靠着官府赈济过活,吃饱那是妄想,只能吊着命,他们也不许出这个流民营。
后来开始了以工代赈。
像他们这些有力气的,被集中起来去修沟渠,挖堰塘,每天二十文钱的工作,虽然说现在一石米的价在这里已经长到了二贯钱,但二十文也能让一家人吃饱了。
工作有很多,只要肯下力气,倒也不至于挨饿了,像义子杜山,便去砸石籽了,大人一天可以挣上二三十文,像他这样的,一天能挣五文,已经是下了死力气了。
宋军突然向赵军发起了攻击,一举攻克下邑,如今大军已经直逼商丘,宋城。
下邑,已经成为了大军的重要后方。
移民屯垦以充实后方,肯定是要做的。
没收那些对抗过宋军的家伙的土地田产来安置难民,是官府最为简单的方法。
但是下邑那里,却也因此并不安全。
作为一名久经战场的老兵而言,任忠自然是知道商丘、宋城这些地方对于赵军的重要性,丢了这两地,只怕开封就要及及可危了。
所以,在这两个地方,只怕会有一场经年累月的拉锯战。
宋军在这个方向上兵力不足一万,并没有什么优势。
下邑,真的安全吗?
不见得。
盘膝坐在窝棚门口,顺着帘子的缝隙看向流民营中稀疏的灯火,身后传来两个孩子细碎的呼吸声。
很冷,两个孩子将自己窝在草堆之中紧紧相拥。
“有心事吗?”素娥伸手握住了任忠的手,两人的手都是冰凉。“晚上回来一直心不在焉的。”
“今天回来的时候,看到城门口那里有募兵的旗帜!”任忠低声道。
素娥一惊,一下子便抓紧了任忠的手,指甲深深地嵌进了任忠的掌心里,“别去,现在我们不是能活吗?要是分了地,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的,我不想你再去当兵了,我不想你跟杜山他爹一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出去,回来的时候,却只有一点点骨灰。”
任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臂将素娥揽在怀里:“躲不过的。这世道,谁也躲不过战争。而且,我也不想你们一直这样受苦。晚上吃饭你看到没有,小山子明明没有吃饱,却说自己饱了。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都瘦了多少了,不能这样下去。”
素娥低声哭泣起来。
“以我的履历,去应募,至少也能当一个队将之类的军官,我看了他们的条件,一个队将的薪饷,足够我养活你们几个了,而且真成了军官,我就可以将你们安置到城里去,那会更安全。”任忠道。
素娥只是哭,这个男人跟她以前的男人一样,一旦拿定了主意,九头牛也是拉不回来的。
“孩子们需要更好的生活,而我,也心意不平。”任忠握紧了拳头,道:“杜大哥死了,我手下几百个兄弟,也都被辽人杀死了,不替他们报仇雪恨,我这辈子,心都不会安。”
“辽人好生凶恶的!”素娥哀哀哭泣:“连咱们的皇帝都被他们抓了去了。”
“现在不一样,以前那是奸臣当道。”任忠轻轻地拍着素娥的背:“现在那个当权的萧首辅,是个能干事的,你看咱们现在的处境就能明白,从河北路一路上逃过来,你在哪里见过如此井井有条的地方?而且,我去看过白羽军,还有那些云南来的军队,当真是厉害得紧。比我们以前的队伍强多了。”
“我命大,不会死的。”任忠拥紧了妻子,低声道。
天不亮,任忠就爬了起来,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他知道身边的妻子一夜都没有睡着,此刻只不过是装睡。
他在窝棚门口站了一会儿,却是毅然转身,向着城门方向走去。
“姓名!”
“任忠!”
“流民?”
“是!”
“和你一起的还有谁呀?”
“我女人,还有一个十岁的娃,一个一岁多的娃!”任忠站在桌子前,回答着吏员的问题。
想当兵的人很多,虽然天刚放亮,但这个棚子前,已经围了不少的人。
一个文吏负责登记,另一个队将则坐在一边,看来是负责鳞选。
不是想当兵就当兵的。
至少在这里是这样,没有两把刷子,人家根本就不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