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道杠医院,人们以奔跑的速度进进出出,神情紧张而凝重。伤者、亲朋、医护,到处能听到尖叫、呼喊与呻吟,时而有人以仇恨的目光彼此对视,竟然都能按压住火气,没有像外面那样大打出手。
索沃尔有一条不成文规则,无论多大仇恨都不能在医院动武,更不能攻击医护人员,尤其三道杠医院,胆敢违背规则的人会成为众矢之的,后果极其严重。城内那么多强人凶徒依旧会自觉遵守规则,很少在这里惹是生非,原因与其说尊敬,不如说是惧怕。三道杠是索沃尔唯一的“正规”的民用医院,不来这里治病疗伤,就只能去那些私人诊所......那里从医生到药物都属于三无产品,心肠如墨汁般黑。
只看这些,不知内情的人多半认为这里的医护水平如何如何高超、医生如何如何慈悲,服务如何如何周到,人们如何如何尊重。很遗憾,这种想法大错特错,三道杠确实有几个专家级医者,但其整体水平与文明世界的差距很大,服务周到更是扯淡,相反这里的医生、护士个个心狠手辣,基本不拿伤病患者当人看。,比如做手术经常不打麻醉——因为药品珍贵,理由倒也充足,相反黑诊所的病人经常无声无息......的死掉。
为了活着,人们可以忍受最极致的痛苦与恐惧,虽然伤者的凄厉惨叫如同正在被肢解的肉猪,三道杠的“生意”依旧火爆。要知道,在索沃尔生活随时可能会受伤遇害,到时自己的小命就得交给这里的人,此外还有,既然大家都靠这家医院,意味着每个医生、护士都有不少“感恩”患者,没准儿其中就有自己惹不起的大佬。
从昨夜到凌晨,医护迎来最为忙碌的一晚,在家的人也都赶来帮忙。值得一提的是,这种举动并非都因为敬业,更多是因为医院更加安全。街上没人知道你是不是医生,当暴徒从进家门,也不会先问身份才作恶。每当场内出现混乱的时候,很多有经验的人会想方设法到医院,甚至有人自伤。
这里没有枪声炮火,没有挥刀相向,对那些缺乏勇气搏杀的人来说,以小伤求得一时平安,不失为一条求活之路。
今次与以往不同,习惯的规则似有被打破的迹象,院内随处能看到对峙的身影。手术室外是集中人最多的地方,来自各个势力的武装人员把守着各处要害,使得这个本该充满悲悯的地方变的沉闷而压抑。
科比奇教授专属手术室外的走廊,牛犇坐在椅子上默默等待,神色看起来还算平静,身边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闭目养神,旁边有栾平带着两名保镖,还有几人佣兵打扮,最奇妙的是,门口还站着一名穿着星盗军装的中尉军官,神情既害怕又担忧,没头苍蝇般走来走去。
最外面一大帮壮汉,背炮挎枪,表情冰冷,活脱脱拿这里当成战场。偶尔有人经过附近,探头没来得及观看便被冷喝制止,稍稍流露出反抗的意思,就被冰冷的枪口顶住脑门。
“站住。”小托马斯拦住一个探头探脑的家伙。
“我要看病,我受伤了......”
“到别处看。”
“......医院有规矩......”
“想死?”小托马斯伸出胡萝卜粗的手指在那人脸上戳,神情仿佛巨龙俯瞰蝼蚁。“滚蛋。”
那人畏惧地往后退了两步,刚好小杰从外面进来,看到他不甘心的样子,微微皱眉。
“别是奸细?抓过来问问。”
听他这么讲,那人扭头一溜烟地跑了,小托马斯抱着膀子冷笑,神情不屑。
“这里还是人家的地盘,要说奸细,咱们才叫名副其实。别管了,抓也抓不完。”
“倒也是。”
小杰走到托马斯身边,探头朝里面看着,一边压低声音道:“天亮了,弟兄们在撤退,林少叫我来瞧瞧,师座啥时候能走?”
“估摸着......至少得手术做完。”
提到师座,小托马斯很是恼火:“破地方医疗水平不行,几个小时连点消息都没有。”
小杰忧心忡忡说道:“这里可是敌占区啊!小马哥,你去劝劝?”
“早劝过了,牛大不睬我。”
“要不多叫点人过来?”小杰试探道。
“别,牛大不让。连牛二和屠夫都被撵走,不是我力争,连这些人都留不下来。”
“军营很近啊!天一亮,用人推也能推过来,不能让师座一直待在这里。”
“谁说不是呢。”小托马斯思忖道:“这样,你去外面安排几个阻击位,三人一组,彼此要能看到,火力也要猛。一旦发现军营有动静,火速报告。”
“好嘞。”
这边两人商量着,忽然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一名护士慌慌张张跑出来吆喝。
“血浆不够,快叫人送......”
话未落音,周围七八条壮汉呼啦一声围过去,全都卷起袖子。
“我来!”
“用我的,我O型。”
“还有我。”
吵嚷中,小托马斯两个也想过去,忽然间,门口那位白发老者轻轻挑眉,距离通道口最近的小托马斯也感受到身后传来异样气息,豁然回头。
“谁!”
通道口上来两人,走在前面的是个走路颤巍巍的老妇,身后跟着的人全身被黑袍笼罩,难见其容。
“站住!”
说不清什么道理,托马斯忽然觉得心惊肉跳,下意识地弯腰把SM37提到胸前。身旁的小杰没什么感觉,看到托马斯如临大敌的样子,有些意外。
“只是个......算了,我去问问。”
说着便走过去伸手一拦,“老人家,你......咦!”
眼前一花,老妇已经“通过”封堵,小杰反手去抓但却落了空,刚回头,那个全身被黑袍笼罩的人连走路的姿态都没有改变,竟如空气般穿了过去。
啊?
有那么一个瞬间,小杰几乎要怀疑自己是空气,要么对方是幽灵。
“站住!警戒!”
音量陡然拔高,小托马斯横身移位,黑洞洞的炮口直指前方。与此同时,围在门口的壮汉们轰的散开,以令人眼花的速度找到各自位置,哗啦啦一片枪栓连响。
一点五秒,十余人全部找到阵位,有站有蹲,有卧有伏,有人枪口指窗,有人抬头关注通风口,还有人紧贴两侧房门——虽然那些房间之前都被检查过,此刻依旧虎视眈眈。余下的那几个分明不属于这支队伍,此刻全都站其身来,眼里流露出震惊的神情。
衡量一支军队的战斗力是否强悍,首先看的就是应变,最先赶到这里的栾平等人知道,这批军人赶到后并没有刻意分派任务与阵地,然而刚才的那一下竟好像演练过无数次,彼此间的默契与了解达到顶峰,阵型更是无懈可击。
最受惊吓的是那名催要血浆的护士,前一刻她的面前七八条粗壮手臂,闹哄哄如同菜市场,下一秒全都没了踪影,等到视野重新定格,周围的气息已然变得肃杀冰冷,仿佛凝固住了一样。
“盛名不虚。”
被这么多凶器指着,老妇与身后的女人不得不停下来,老妇准备说话的时候,被等在门口的牛犇抢了先。
“别紧张。”
说着点出两名士兵,“你们进去输血。”接着忍不住问了句:“伤者情况如何?”
“......内脏出血......不算太好......”护士的脸色煞白,可又不敢不说。
呃。牛犇脸色没什么变化。旁边那个中尉忍不住问道:“娜娜怎样?”
娜娜就是那个被连累的女人,巧合的是她是三道杠的护士,正因为她用手写出建议,牛犇才把她和福生一起送到三道杠,经历一番周折后把科比奇教授“请来”,并且独霸了这间手术室。
“娜娜的情况已经稳定......就是发声会受些影响。”小护士与娜娜是老相识,望着军官担心样子,末了补充道:“母子平安。”
“谢天谢地!”听到后面那句,中尉情不自禁双掌合十,忽留意到周围人目光不善,才意识到眼下做这个举动未必合适。
牛犇看了他一眼,诚恳说道:“恭喜。”
“谢谢!谢谢......”中尉不知该说什么好,有些胆怯地让到一旁。“您请,您请。”
牛犇迟疑片刻,抬起头对小护士说道:“麻烦你转告教授......算了不用说什么。总之,一切拜托。”
“嗯。”
小护士用力点着头,一边用手拍拍胸口,才去招呼那两名自报万能输血的汉子。
“跟我进去......武器......就不带了吧。”
“哦。”
两名战士有些窘迫,赶紧把身上的武装丢给同伴。这边,牛犇才又回头示意小托马斯让开位置,朝老妇做出相邀的手势。
“呵呵,下马威。”
被晾在这里这么久,老妇心里高兴不起来,问道:“你知道我会来?”
“谈不上。”牛犇推开旁边休息室的门,说道:“既然来了,请进来坐。”
老妇还想再说,身后那个全身黑袍的人忽然走出来,径直向前。
持枪的人神色漠然,纵然得到长官指示,依旧虎视眈眈。经夜未散的杀戮气息混合到一起,将数十米长的通道填满,没有人会怀疑,但凡两人做出什么过界举动——比如再像刚才那样“穿越”一次,必将迎来灭顶之灾。
黑袍走在前面,步伐稳健,虽不能说视周围人如无物,但也称得坦然无惧,老妇似乎差一些,在从经过人群当中经过的时候,身形微微摇晃。身后小托马斯瞳孔收缩,终于知道自己为何感到不安。相距这么近,他竟然感觉不到老妇的重心,集中精力看久了甚至头晕、胸闷、恶心,晕车一样想要呕吐。
“屠夫说的黑榜高手就是她?另外那个是毒寡妇?也是高手?”
与星盗的军队交手多次,说实话,正规军都有理由鄙视他们,然而双方接触以来,涌现出来的强者比比皆是,譬如屠夫、栾平,甚至那些普通黑帮成员也都心狠手辣,不容人随意忽视。昨夜更是接连遇到超级强者,毫不夸张地讲,随便哪个都有改变一场小型战斗结局的能力。
随便拧出一个都不错,组合到一起偏偏就成了废物,想来三巨头自己也很郁闷,明明都是不错的手下,就是打不赢。追究起来,恐不仅仅因为缺乏纪律,更深层的原因在于星盗世界的整体生态环境;这里遵循着赤裸裸的丛林法则,坐在首领位置的人都要经历无数血腥搏杀才能上位,手腕再高,天赋再好,总有一个成长、学习的过程,而在这个过程中,个体是否强大决定着能不能活下来,精力自然会发生转移。试想一下,在一个能打能杀的人掌握权力,运筹帷幄者常常半路夭折的环境,谁有心情研究韬略?当真有人特别出众,势必会威胁到更多的人,接下来超级强者上阵,行刺、暗杀、乃至强杀。
一句话,星盗世界无法诞生真正的将才,纵有也活不长。
关于这些,小托马斯的智慧无法想到通透,经过一系列遭遇,他和周围军人一样收敛了对星盗的轻视,颇为感慨。
幸亏如此。
......
......
来到休息室的门前,黑袍停下来转向那名白发苍苍的老者,半响不动。从开始到现在,老者自始至终都没有起身,甚至没有睁开过眼睛......考虑到在场众人的身份,架子着实有些大。
老妇早已注意到这个人,凝视片刻后忽然动容。
“你是......天听?”
“过奖。”老者知道说的是自己,稍稍转身,却依旧不肯睁开眼睛,并且朝黑袍那边欠了欠身。
“夫人,好久不见。”
没有人知道老人是否睁开过眼睛,假如没有,他的默认能力着实奇特,对此黑袍女人似乎并不觉得奇怪,轻轻叹了口气。
一声轻叹,周围人忽然有种“受伤”、乃至悲伤的感觉,就好像最最亲近的人离自己远去,最最尊敬的长者表达失望一样,把人心里最深处的遗憾生挖出来。
白发老者的感触无疑最深,但也最为从容,其余人的神情皆有变化,四周虎视眈眈的士兵不知不觉将枪口挪开,望着黑袍的视线柔和起来。
牛犇不禁为之动容,内心微凛。
叹口气就令人心肠变软,露脸、说话会怎样?
幸好,黑袍女人并未停留太久,在老人承认身份后立即转身进屋,步伐比之前还要快一些;但其身后,老妇却不肯轻易放过老者,冷冷看着他好一会儿。
“少君对你怎样?”
“情义如山。”老人毫不犹豫回答。
“但是你......”老妇胸膛微微起伏,快要控制不住情绪。
“情非得已。”老人的回答总是这么简单,连周围人都觉得他过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老妇实在没办法过多纠缠,楞了一会儿忽然把视线转向牛犇,神情有些愤怒,似乎还带着嘲弄。
“连龙门客栈的顾问都能拉拢,难怪师座这么有把握。”
“呃?”牛犇莫名其妙。
这名老者根本不是他邀请来,如果不是老妇说出来,牛犇甚至还不知道他属于龙门,而且地位看来相当高。值得提到的是,在对老者的印象上,牛犇虽觉得他气度不凡,作风独特,但似乎不具备强大的力量......除非他已经强大到完全无法感应到压力,如神话传说中的返璞归真,道法自然。
以牛犇现在的五感敏锐程度,那基本不可能。
结合老妇与黑袍的表现,只能解释为老人与她们之间有些恩怨,
“婆婆误会了。”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佣兵站出来,主动替牛犇解除误会:“霍老先生是我邀请来,纯粹生意上的事情。”
“你是谁?”老妇皱眉看着他,明显不信。